天色昏黄。一场好雪压在半空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无声落下。
好在无风。让这冬日的天气,难得的有了几分暖意。
“嘚嘚嘚”……
官道上,一头白毛驴迈着轻快的步子,显得悠然自得,漫无目的……
驴背上,缰绳随意的搭在驴的脖颈处,公良雪竟盘腿侧坐着,正不紧不慢地剥着一把花生……
他将剥好的花生米拿起一个,放到了嘴里,嚼了嚼,面上现出满意的表情来……
白毛驴也扭过头,径直朝他的手里拱来,他笑着伸开了手掌,那驴嘴皮子一阵灵活翻裹,将他手掌里的花生米全数收了去,一边吃着,一边打了个响鼻儿……
“兔崽子,就这点儿,还不够你吃的……”公良雪竟苦笑一下,抬手摸了摸它脖颈上的鬃毛,满眼的宠溺。
“啊呃——啊——啊呃——啊——”
白毛驴伸着脖子叫了起来,似乎很是兴奋。
公良雪竟笑笑,抬眼看了看天,那天色,较之前更黄了……
不远处,道旁一座木亭子,已然漆画斑驳。白驴走过去,在亭子前停了下来。公良雪竟跳下身来,刚把驴的缰绳拴在那柱子上,耳听得一阵马嘶,回头一看,只见数匹快马并行,飞驰到了近前……
“嚯!你这小王八蛋有进步哈——你都能摸清我的逃跑路线了,嘿嘿……”
陈一旦一边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一边嬉笑道:“反正你就是趁人不注意的偷溜呗——你肯定是想这次不再大半夜的跑,而是大白天的出其不意!哈哈哈,可惜我够聪明,也知道反其道而行之了!”
公良雪竟撇撇嘴,正要讽刺他几句,可打眼一看其他几个人,眉头略微一皱……
除了一旦之外,同行而来的,还有孙大缸、孙乾,和,之前在蟠龙寨认识的一个熟人,小升。
不待公良雪竟开口,小升慌忙上前对着他拱手深躬,“公良小爷,小升给你请安了……”
“你……”
孙大缸看出了公良雪竟的疑惑,忙解释道:“小爷,钱先生有紧急事先走,不能来送你了,托我们跟你告个罪——小升原来是钱先生他们在老瓜的联络人。”
“哦?”公良雪竟恍然大悟,一边忙抬手扶起小升,一边又看了看孙乾,“城门上悬尸的事儿,借风吹出百里地,看来,一切都还顺利?”
孙乾点了点头:“一切都如先生所料,很是顺利。”
陈一旦和孙大缸也忙道:“我们按照小爷所说,这边兵发桓城,那边暗地里软禁了张其昌。桓城事发之后,还没等我们怎么着呢,那老小子就已经吓得出溜在地上了!”
“你们,谁动的手?”公良雪竟看看他们,轻声问道。
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番,一旦道:“孙乾大哥……”
“将他的尸体在四门各悬挂三天,是谁的主意?”公良雪竟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也是,孙乾大哥……”
公良雪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笑道:“你们这是……来给我饯行的?”
小升笑道:“知道您是个雷打不动的仙人,我这不是把食盒都提着呢嘛……”
陈一旦和孙大缸脸上的愁容更甚……
“小爷……我们知道……你决定的事,变不了主意……你就带着我们俩呗,我们还能照顾你……”
“哈哈哈……”公良雪竟大笑起来,“可算了吧!你们俩王八蛋,不气死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还照顾我……”
孙乾此时也道:“先生,你又何必执意要走?不如留下来,咱们既能朝夕相伴,又能共同做一番事业,何乐而不为呢??”
公良雪竟笑笑,看着他道:“我是个野惯了的人,最怕的就是长时间待在一处不动,更怕规矩礼数。这酒呢,就不喝了,你们也知道,我的酒量,一口倒,嘿嘿。不过,有个事儿,算是我代张其昌求个情……”
“张其昌??求,情……先生是指??”孙乾不解地看着他道。
公良雪竟咧嘴一笑,“张其昌罪大恶极,确实死有余辜。怎么处置,原本都不算过分……可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又何必盯着他的尸体不放呢?活人糟贱死人,任是理由何等充足,都不足以显示出活人的威严,更无法惩罚死人的罪责,你说,对吗?”
孙乾低着头,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强自笑道:“既然先生都说了!那就……四门,各吊两天吧。”
公良雪竟笑笑,朝他拱了拱手,“承情,承情的很……那,各位,咱们就……互道珍重吧!”
说罢,他伸手解了那白毛驴的缰绳,翻身上了驴背,轻轻一拍驴屁股,白毛驴迈开四蹄,顺着大道继续往前走去……
如同小碎菊叶片般大小的雪花,从天上无声落下,只在几个呼吸之间,越来越稠密,骨朵也越来越大……
“先生他,真是个怪人……”看着那漫天雪花里,越走越远,似乎已经与白雪融为一体的一人一驴的背影,小升喃喃自语道。
陈一旦和孙大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哈腰,迈开大步追了出去……
“小爷——”
二人一阵疾跑,越过白毛驴,“噗通”一声,双双在驴前跪倒!
“爷,我们俩,再给你磕一个吧……”
公良雪竟慌忙翻身下了驴,伸出双手去搀扶他俩……
“嘿嘿,我们俩聪明吧??只要你一暗示,我们就知道你有话要单独对我们说——离了有几十丈远近了,爷,可以说了吧……”陈一旦抬头看向公良雪竟,压低声音说道。
“呸,悟性尚可,演技拙劣。这种情形,竟然都没见到你眼眶里有眼泪……”
“我——”
“旦叔,要不,我口水借你点儿??”
“滚……”
“闲话休说——张其昌的家财可交给钱先生他们??”
“只给了他们不到四分之一!孙乾说,要留作军饷开支……”
“孙乾可有邀你俩入军队??”
“有!但是我们觉得这个人不地道,我们不想去……”
“错!大缸精细性韧,一定要留下来!待他日时机成熟,这部分武装力量,说不定就是发家之本!”
“我想跟着小升去省城……”
“钱先生与小升他们,走的是一条艰难困苦之路,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们这条路,是对的。选择在你,无悔就行。”
孙大缸忙又道:“小爷是让我,潜伏在孙乾身边……那,有没有特别交代之处??!”
公良雪竟略一思忖,道:“孙乾其人,连仇人尸体都不肯放过,足见其凶狠……防着这点儿,也就是了。”
“是。记住了!”
“小爷,还有个怪事儿……张其昌那个新纳的姨太太,我怎么觉得,长得那么像小师娘呢……”
公良雪竟愣了愣,旋即释怀一笑,没再说话,翻身骑上了白毛驴……
看着公良雪竟远去的背影,陈一旦的眼眶登时通红,“小爷他……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
孙大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也看着那漫天飞雪里的背影,喃喃道:“谁知道呢……或许,不是……”
风雪越来越大,天地一片苍茫……
只有那穿透风雪,隐约而来的肆意吟唱,在天地间悠游回荡……
“春日冷,恰又遇了你。
只记得冰凉凉,细雨绵绵凄凄。
一眼自是我死期,刹那间,魂散,魄落地。
自君去,我寻觅千里万里。
未曾尝,人世里苦辣悲喜。
经历妖魔,遍访鬼怪,我志不屈。
盼只盼,那五十万钱果能买得你,身心属我,天地同游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