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明道:“徐敬贤前辈生前曾说,当年他追随先父时,忽遇埋伏,先父被杀,他死里逃生,追杀他的人就是海泰年。
“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年青荷和徐兄会在玉屏镇遇到他,他应当也是为了溪云山庄。溪云山庄里藏的东西能使我东山再起,这件事除了江伯父和江流川,没有人知道,海泰年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从平昊天那里得知的,所以,当年平昊天和海泰年叛主求荣,一个火烧太子府,一个趁先父不备,暗中下手, 而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正是你,长乐。”
长乐长袖轻拂,微微一笑,说道:“我和他只是互惠互利而已。”
“所以他是为你要的‘秘事录’,为的就是他日钳制我?”
“不错,只可惜此人见钱眼开,简直是个墙头草。”
元修逸道:“长乐,你狼子野心,贪利忘义,蛇蝎心肠,人人得而诛之。有没有想过,你杀了平昊天和平章后,没有人会再帮你,也没有人会再相信你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长乐哈哈大笑,“成者为王败者寇。元修明,元修逸,你们干的坏事难道还少吗?你们杀的人难道不多吗?只是今日我败了而已,倘若我赢了,众人只会说我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智胆超群,天选之子。”
元修明道:“也许吧,不过事实已成定局,长乐,你败了!血债就要血偿!”
说着他一步一步逼近长乐。
安阳忽然挡在长乐身前,含泪说道:“修明哥哥,求你放了她吧,就像你说的,她大势已去,如今孑然一身,众叛亲离,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
“放了她?那谁放了我父亲,放了太子府上下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安阳,看在你也曾救过我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让开!”
“不!谁的手上没有沾着血,你手上就没有沾着血吗?我不管,她是我母亲,如果没有她,也没有我。”说罢,她泪如雨下。
元修明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安阳,想到方才她也为自己求情,她虽任性胡闹,甚至自作聪明,却从未想过要自己的命,而自己这些年对她却是处处提防,顿时心中一软,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长乐突然猛地将安阳向前推去,安阳“啊”地一声扑向元修明。
“想抓我,没那么容易。”长乐一声大笑,人影已飘到厅外,趁乱跃上院墙。
这一下太快了,安阳脸色苍白,紧紧抱住元修明。
“快追!”元修明叫道,话音未落,人影闪动,元修逸和徐忆君已追了出去。
顾青荷正要也追出去,却听元修明喝道:“你站住!”
她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去,见元修明看着自己,脸色不善,又见安阳满头大汗,紧咬着唇,脸色如纸。
她吃了一惊,说道:“安阳不舒服,先带她看大夫。”
元修明低头一看,果见安阳咬着唇,浑身哆嗦着,疼得说不出话来,也是心中一惊,
“快去叫大夫!”他抱起安阳朝内堂走去。
约一盏茶功夫,大夫已被梅傲寒连飞带跑的拎了来。
元修明和顾青荷等人退了出来,在外等候。梅傲寒看着元修明神色焦急,又看看顾青荷,心中叹气,暗暗摇头。
顾青荷见元修明为安阳担忧,心里又酸又痛,却又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怪他不得,一颗心就像反复在火上煎烤,真是又心痛又无奈。
过了一会儿,大夫出来了,说道:“娘娘动了胎气,好在已经稳定下来,待微臣开几副安胎药,多静养几日,相信无碍,只是日后不能再大动肝火了。”
元修明道:“你是说她腹中胎儿,还在?”
“当然,王爷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保住小世子。”
元修明皱了皱眉头,终于点点头。
顾青荷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元修明来到她身前,凝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等我一下,我进去见见她。”
外面的喊杀声渐远,远处火光冲天,顾青荷忽然想起还在客栈中的宁帝,怕战火殃及到他,说道:“我也要走了。”
顾青荷感到他的手突然冰冷,有些颤抖,情知他是听了自己在厅内说的话,以为自己又要离开,说道:“我不是要走,我是……”
她便将自己遇到宁帝,遇到梅傲寒,得知他在长乐公主府内,急急赶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元修明这才知道她的经历,心想如果不是遇到宁帝,她会来吗?他想问却不敢问,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来了。
他说道:“其实我也感觉他有时在帮我,没想到是真的,你和梅兄一起将他接过来。”他顿了又顿,又道,“速去速回。”语气不容反驳。
顾青荷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开,元修明仍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顾青荷,我没有和你说笑,你听着,如果你不回来,我,我……”
这时房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又响起安阳的痛哭之声。
他又想起顾青荷的话,顿觉心烦意乱,说道:“梅傲寒,你和她一起去,如果她不回来……”他轻抚顾青荷的脸颊,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眼神近乎哀求,顾青荷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点点头。
元修明来到安阳房间,她正泪流满面,他走上前,想说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来看我死了没?或者来看我的孩子还在不在?”安阳一声冷笑,“孩子还在,你失望了吧。”
元修明走到她床边,慢慢坐了下来,似乎十分疲惫,“我是很失望,不过,我想过了,无论如何,你从未想过加害我。”
安阳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元修明道:“你现在身体不适,好好养胎,我以后再来看你。”
“以后?”安阳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我还有以后吗?”
“事到如今,怪不得我。”
“啪”地一声,元修明脸上多了五个手指印。
“元修明,我将我一生最美的时光都倾付在你身上,你却这样对我,我恨你,我恨你。”
元修明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不会懂,他慢慢站起身来,说道:“程行之此人不错,对你也情有独钟,你好自为之。”
顾青荷和梅傲寒来到客栈时,宁帝还在房内躺着,可已是奄奄一息。
顾青荷道:“老人家,我带你去见元修明。”
他眼睛动了动,缓缓道:“她怎么样啦?”
顾青荷见他临死时仍在挂念着那个将他害成这样的人,暗想:“平章后虽做了许多坏事,她这一生有这样一个人时时记挂着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不忍心将平章后的消息告诉他,于是说道:“我送你去见她,好吗?”
“元修明赢啦?”
顾青荷轻轻点点头。
宁帝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好,好,是他家的东西,还给他吧,这样我也敢见大哥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短笛,说道:“此笛乃我亲手所制,你仔细收好。”
顾青荷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一红,说道:“老人家,您别多说了,我带你去见她。”
宁帝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顾青荷和梅傲寒带着他一路向紫微宫奔去。她带着九龙金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平章后的寝宫。
守卫官兵都认识梅傲寒,二人径直走了进去,只见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虽双目紧闭,面容憔悴,依然可以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绝代佳人,正是平章后。
顾青荷见过她一次,一下就认出了她,她和梅傲寒将宁帝轻轻地放在她的身边。
这位生命垂危的老者像是有感应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望着平艳章,霎时间,目光温柔如水,这是顾青荷第一次见他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
她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多谢你,你们出去吧。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这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顾青荷转身和梅傲寒走了出来。
梅傲寒见顾青荷泪流满面,说道:“他临终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幸福的,你不要为他伤心。”
顾青荷道:“我不为他伤心,我是……我只是感动。男女之情真是奇妙,能将两个本素不相识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至死不渝,更奇妙的是无论一个人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她都有可能被世上某个人深深爱恋着。”
“可惜平章王后不知珍惜,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也许宁帝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对他来说,也许他只要能守着她便好。”
“如此盲目的爱一个人,也是可悲可叹。世上之事,真是唯‘情’字最难以捉摸,千万个人有亿万种缘份,如碧天中的浮云,千变万化,唯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如梦如幻。”
顾青荷心中豁然一亮,“如梦如幻”,说得太好了。
梅傲寒道:“你打算如何面对少主?你真的从未打算入这紫微宫?”
顾青荷沉吟不语。
“青荷,你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你想一直在梅花山庄陪我们?”
顾青荷笑道:“是啊!不行吗?”
“好是好,可我终归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
“此事以后再说吧,不知元修明接下来有何打算。”
梅傲寒道:“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几日又将是不眠之夜,真希望这一切都快结束,我们早日找出紫微剑,我梅家重振雄风。”
“会的,梅花诺之秘马上就要揭开了,相信紫微剑很快就能找到。”
梅傲寒向四周,高楼如云,宫殿千重,廊腰缦回,不知几何,说道:“这里,很快就要易主了,现在再看,竟不觉多神秘威严了。”
顾青荷第一次见到紫微宫时,她也被其势震撼,如今再看,只觉得压抑烦闷。
“走吧。”梅傲寒道。
他见顾青荷没有要走的意思,说道:“你不想见他?”
他见顾青荷不说话,又道:“你想走就走吧。”
顾青荷抬头望着他,眼里是徘徊不定。
梅傲寒道:“如今他事务烦多,又要安顿安阳,我觉得你二人分开一下也好,待到这边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去找你。”
顾青荷道:“好,我想先去一趟花落城,去找仁伯伯。”
“据我所知,元柔芝也是一个心机极深的人,你万事小心。”
顾青荷点点头。
梅傲寒望着她,心中有许多话要交待却不知说什么,只是化做一声长叹,说道:“真不知你是心中装的人太多,还是装的人太少。”
顾青荷微微一笑,“情之一字,如梦如幻,也许我现在就身在梦幻之中,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所有都能看清了。”
“但愿如此,你多保重!”
满城烽火,刀光剑影,兵戈声,哀嚎声隐隐传来,百姓闭门不敢出。
一轮如血般的圆月正靠在盘龙柱旁,落在凌霄殿的飞檐楼宇上,像蟠龙柱一样,俯看着众人,俯看着这个不眠之夜。
一座高台上,一个身影落在圆月之间。她腰间的赤蟒鞭在夜光中闪烁着娇异的红光,与身后的那轮血月交相辉映。
顾青荷俯看着这一切,一扇扇窗户就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盼望着黎明的到来。兵戈声中,整座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孤独,更静谧。
顾青荷望着九龙柱和九龙柱脚下的紫微宫。她想到了宁帝,不知为何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真没想到这个紫微宫冰冷的源头内竟藏着一颗炽热的火焰,虽然他如火山般的烈焰也未能融化平章那颗被权利冷却的心,却能让人看到希望。
她掏出宁帝临终前给她的短笛,虽是竹作的,却沉重异常,不像普通的短笛,她又想起元修逸,暗想:“这短笛看起来不普通,元修逸素来喜欢这些附庸风雅之物。宁帝始终是他的爷爷,有机会还是将它转赠给他吧,留在我这里,只是浪费罢了。”
她收起短笛,朝长乐公主府方向看了半晌,终于转过身,跃下高台。
月色下,一个身影在屋宇上疾驰如飞,那轮高挂在空中的血色明月,一直照耀着她离开九龙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