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谢谢。”
索菲亚将医用酒精放在程知行身旁的地上,然后看着他忙碌地用小刀撬开一颗颗子弹壳,麻利地将里面的火药倒在提前铺开的纱布上。
“制作莫洛 托夫鸡尾酒只需把布做成细条,一头浸入酒精就可以了。”她忍不住提醒道。
“这个。”程知行举起她刚拿来的那瓶医用酒精,手指指着一排数字,“这是2042年生产的,保质期2年,虽然没开封过,但已经过保质期这么久了,我们不知道里面的酒精到底挥发了多少。”
他将洒满火药的纱布折成一根长条,接着他拿来两瓶医用酒精,用装着火药的纱布将它们捆在一起。
“你这不是莫洛托夫鸡尾酒,是莫洛托夫手榴弹。”莫罗提着两箱刚找到的医用箱慢悠悠地走过来,她扫了一眼程知行戳成长条的纱布和地上的酒精瓶,说,“你这纱布不够用吧。”
“纱布用完了就用衣服。”程知行转动眼珠指向地面,莫罗看到本该穿在身上的迷彩服已经被撕成一张张布条,“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了。”索菲亚说,她握着“板砖”佩德罗二号,她脸上反射着手机散发的蓝光,暗淡的光芒因为屏幕上细长的裂纹而被一分为二。
“外面好安静。”程知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上尉,勒瓦如普应该都走光了吧?”
莫罗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凉的金属上仔细探听另一端的世界,她什么也没听到,一个多小时前的巨响与混乱就像一场迅捷的噩梦,消散的仿佛从未存在。
“我想是的,至少大部分都离开了,也许它们通过了我们下来的通道,朝阿尔勒,有的可能都已经飞到了阿尔勒的前哨站,接下来那里会变成地狱,真是糟糕透顶。”
“对法国人和佩德罗来说是的,”程知行将最后一个引火线塞入瓶口,“但对我们来说这是机会。”他晃了晃手中的“俄式鸡尾酒”,“现在可能是我们逃出生天的最好时机。”
“仅凭几个燃烧 瓶我们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坚持不到地面。”
“但至少我们可以撑到拿到喷火器。”
“原来如此。”莫罗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谁知道喷火器有没有损坏。”
安静的走廊上响起咔咔咔的金属摩擦声,与死寂的走廊格格不入的噪音悄然平息,程知行一手捏着打火机,一手握着“鸡尾酒”,忐忑地站在平滑的金属地板上,属于金属的冰凉穿透薄薄的袜子浸入脚底的皮肤,时刻提醒着他眼下的残酷考验。
深呼吸几口气,又咽了咽口水,因害怕产生的紧张被理智与求生欲联手关进了身体深处。他想起第一次参与作战任务的经历,那些过往的经验激励着他,让他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索菲亚伸着脑袋看着程知行逐渐远去,她抠着门边的手指因用力而缺了血色,她和莫罗被程知行命令留在原地,还留给她们两瓶“鸡尾酒”和屋内所有的求生物资——如果他失败了,两个女人还可以靠着安全屋活几个月。索菲亚想反对,但莫罗却站在了程知行一边,看着莫罗黯淡无光的眼睛,索菲亚觉得这个美国人应该已经放弃了。
程知行慢慢地走到了拐角处,几分钟前的害怕此刻已荡然无存,脑中只剩下士兵的经验与直觉,他迅速地伸出脑袋,又迅速地撤了回来,松了口气。他看到横七竖八的划痕和翅膀拍在灰尘上留下的巨大扇印,而那些制造这些痕迹的家伙却不见踪影。
继续往前走,地面忽然变得光洁,就像有一个细心的清洁工跪在地上一寸寸用抹布擦过一般。一尘不染的地面引着他走到了一处没有门的门洞处——那里正是他和索菲亚曾走过的通道。
他查看了通道里的情况,通道不再是他们下来时那般干净,通透,离地下实验室入口仅五米的地方躺着一具半米高的身影,沿着倾斜的天花板排列的铁钩上也挂着零散的几具虫尸,阶梯上洒落着半透明、类似蝉翼的翅膀碎片,有的还伴随着点点黄褐色的虫血。
勒瓦如普从这里掠过,它们为了抵达外面的世界一拥而入,在留下几具尸体后冲向人类的世界。
程知行跨过空荡荡的门框,继续前进。
地面再次布满灰尘,几分钟后,一具尸体印入眼帘,尸体抱着脑袋背朝天趴在地上,程知行将他翻过来,看清脸时瞬间感到反胃,尸体的脸像被大力士用5kg的铁锤砸了上千次,然后又用绣花针刺出上百个小孔,砸碎的脑浆混着骨渣与血肉流进每个小孔中。
这具尸体属于敌人。
程知行将尸体面朝下放回地面,他快速地摸索了尸体上的防弹包,他找到了一把突击步枪、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一颗手榴弹和一个滤毒罐。他只取走了滤毒罐。
穿过曾阻拦自己的防爆门,路上又看到一具尸体,睁着眼死去的男人身材魁梧,是那个怒吼着让他们远离玻璃的士兵。他的运气比刚刚那位好得多,从正面看面容完好无损,但只要把他翻个身,就能看到他后脑勺巨大的创口。
士兵应该是死于一次突然发生的猛烈冲撞,他的后脑勺撞上了铁门上突起的门闩,碎裂的骨片瞬间切断了脑神经,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死去。士兵脸上凝固着发生在一个小时前的惊讶与茫然,似乎佐证着程知行的猜测。
程知行没在士兵身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士兵虽然魁梧,却不是莫罗的喷火兵,于是他跨过士兵,继续向里面走去。
缓坡上出现几道血辙,是与刚刚看到的虫血完全不同的暗红色。已经干涸的血液从地面沿着墙壁转移到了头顶,程知行抬头看到那条之前完好的通风管道目前已被撕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豁口,金属撕裂的锐利边缘还沾着人血和破碎的布料。被染成褐色的迷彩服在那里飘荡,幽邃黑暗的通风管道发出不详的阵阵风声。
希望被带走的倒霉蛋不是喷火兵。
程知行摁住打火机的开关键,一边小心翼翼地越过豁口,一边随时准备投出手中的燃烧 瓶。好在无事发生,他没看到任何巨型昆虫在豁口里探出脑袋,微微远离那个洞口后他加快了速度,又转过几个拐角,直到打火机的火焰灼烧了手指,程知行才放慢步伐。
从堆满消防器材的避难间出发已经过去十五分钟,程知行终于来到了那间有着巨大无边玻璃的房间,现在他更愿意把这里称为中控室。
中控室内同样杂乱无比,到处都是虫子飞过的痕迹,虫粉把这里的地板弄得一片狼藉,除此之外地上还洒落着人类的残肢和血肉,程知行刚踏进去就踩到了一根断指。
这是预想之中的场景,但让程知行意外的是,他本以为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意味着中控室的大玻璃一定被虫子撞裂了,然而他却看到那块玻璃完好无损地伫立在眼前,十几只巨大的勒瓦如普正扑在玻璃上展示着它们硕大的翅膀,虽然它们的眼睛朝着上方,但程知行觉得它们正死盯着自己。
如果那个通风管道是虫群冲向地面的唯一出口,也许出口已被虫群挤垮,不然为什么他一只勒瓦如普都没看到呢?他甚至都听不到勒瓦如普造成的巨大噪音!
程知行因自己乐观的猜想而有些兴奋,但他还是安静且谨慎地搜索了整个房间,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装满汽油的喷火器。背着它的是个可怜的喷火兵,他只剩下一个正正方方的躯干,四肢和头颅都被残忍地扯掉了,躯干周围全是深色的血液。
程知行尽量迅速地把喷火器取了下来自己背好,他摸索着打开了保险和阀门,让汽油流入枪口,如果此刻玻璃碎掉,他也能在死之前来一次昆虫主题的烧烤大会,至少他不会像喷火器的主人那样窝囊死去。
背上喷火器后,程知行心里踏实多了,他朝楼上走去,想着最好再把那把突击步枪捡回去——虽然勒瓦如普惧怕火焰,但子弹同样能对它们造成伤害,昨天在阿尔勒发生的远程狙击就是证明。他还需要关上那道防爆门,既然虫群是从通风管道出来的,那关上不就没事了?
程知行回到了防爆门处,再次凝望头顶的黑窟窿,手里握着满油的喷火器,脚步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他关上了铁门,虽然从门外没办法锁住,但对没有手的昆虫来说这就足够了。
拍拍手满意地看着防爆门与门框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程知行点点头,正打算大踏步离开,忽然肩上感到一阵十分不和谐的凉意。他转头看去,原本干燥的肩头湿了一片。
哪来的水?
程知行疑惑地想着,又一滴液体在他视线里落下,落在衣服上同样的位置。他本能地抬头顺着滴水的方向看去,黑棕色的瞳孔瞬间收缩——
一个蜻蜓脑袋模样的昆虫正从正方形的通风管道从上往下看着他,那些由无数个小六角形组成的蝇眼散发着寒意,椭圆的脑袋下生长着两条短粗的锯齿,锯齿一张一合,模拟着撕碎猎物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