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盘膝坐在一艘五牙大船的船头,身边放了一壶酒一盘熟肉。
船破浪而行颇颠簸,可他却好像磐石一样坐在那里。
奈何他可以做到身子随船而动便似不动,可酒壶和盘子却做不到。
所以没多大一会儿,因为要照顾着盘子和酒壶,不能洒了酒,洒了肉,所以他船头临江看风景的惬意变得有些手忙脚乱。
索性将盘子用自己盘着的双腿夹住,酒壶拎在手里。
捏了一块煮得烂熟的牛肉丢进嘴里,喝一口微辣但清冽的新酒,这日子舒服到让沈宁忍不住想呻吟。
破浪而行的大船虽然平稳,但船头位置却摇摆的厉害。
而且河风将船头撞开的浪花吹起来非但能打湿人的衣裳,河水中那股特有的腥味也会扩散出来。
在别人眼里看来这大船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比船头舒服安全些,可沈宁偏偏选在这里还显得很舒服。
他也确实很舒服,因为他坐在船头喝酒吃肉,就要劳累别人坐在一边扶着那柄大黑伞给他挡水花。
而被劳累的人还是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即便什么都不做,身边有桥意这样一个女子坐着已经是一件很舒服惬意的事了。
能镇得住貌美如花的女子,让她老老实实在一边坐着撑伞,这就是得瑟的资本。
沈宁看了看那盘牛肉然后抬起头问桥意道:“你吃不吃?”
桥意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敢。”
“别那么生硬好不?”
沈宁看着她说道:“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杜如海司徒惊云那样整天规矩礼仪挂在嘴边的家伙我已经都甩开了。”
“好不容易轻松些你就不能别摆一张面具脸?当然你也不知道什么叫面具脸。”
桥意清了清嗓子没说话只是看着沈宁。
沈宁知道她视线里是什么意思,所以懊恼的说道:“孤……孤还不行?这里只有孤与你二人,那些老学究和木头脸都不在你就不能放轻松些?”
“好啊!”
桥意忽然笑了笑,然后将大黑伞调转过来,由挡在他们身前改为挡在身后,然后伸手从沈宁的盘子里捏了两块牛肉丢进嘴里。
她手的动作很快,吃相也绝不斯秀气,鼓着两个腮帮子大口咀嚼,不多时便将一盘牛肉吃下去大半。
或是噎着了,她很不礼貌的拿起沈宁的酒壶,然后很不礼貌的嘴对嘴喝了一大口。
吃了肉喝了酒,桥意又将大黑伞转过来挡在前面。
在船的人只看到黑伞转过来挡住了宁王和他那个清秀漂亮的随从,至于伞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别人自然看不到。
没多久黑伞转回去,众人看到的是桥意依然还在那里坐着,沈宁却脖子有些僵硬的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有人会心的笑了笑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
没错沈宁低头看着的是自己两腿间……的盘子,肉还剩下可怜的几小块,酒也没了半壶。
桥意正襟危坐,喉咙里咕的一声,将最后一口肉咽下去。
“主公这样算不算轻松自在些?”
“主公若是觉着属下做的不够好,属下还可以改进的。”
“别!”
沈宁伸手护住盘子说道:“你还是坐那儿装木头吧。”
“主公……咱们什么时候靠岸?”
桥意问。
“今天。”
沈宁将最后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看着黄河北岸说道:“今晚就靠岸,之前走的足够慢,接下来要走的足够快才行。”
“沈落虽然有点白痴,但不是傻子。”
“窦士城更不是傻子,稍微慢一分就可能前功尽弃。”
“主公费这么大力气骗过沈落,骗过窦士城,只为了杀那个人?”
“为了宣战”
沈宁笑了笑说道:“那个人是必须要杀的。”
“两个多月也没能找出破绽,只能说他太小心谨慎了。”
“苏定方是他的挚友他都不肯相信。”
“既然暗中不能得手,那么我便光明正大的去杀他。”
“他整日都藏在军营里不出来,以为身边有几万士兵就能保证他的安全,既然不能只杀他一个,那么索性我便把那几万人都杀了就是了。”
“让几万士卒给他陪葬,他死了也应该觉着骄傲自豪。”
“其次便是让窦士城后悔,后悔当初派王伏宝率军和沈落联手试图南下。”
“他既然打算动我的宁军,我自然要动他的洺州军。”
“宁军从来都不会吃了亏咽进肚子里,好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装作毫不在意。”
“别说他没过河,只要他动了跟我宁军为敌的念头,我就先斩了他的臂膀。”
“当初陈兵在黄河北岸的时候,窦士城就应该有这个觉悟。”
“更何况我才带兵往西动一动,他立刻就起兵十万南下。”
“总不能别人已经在想一口吞了我的地盘了,我还摆什么体面先派人跟他交涉一下,告诉他你这样做是错的,你猜他会不会认错?”
桥意心说窦士城倒是确实准备南下,王伏宝也确实陈兵北岸,之后苏定方带着三万精兵也一直没有退走。
可洺州军非但没有过河来,反而每每都在宁军水师手吃亏。
这一年来只怕损失的船只不下百艘士兵也有千人了。
明明是窦士城的人吃了亏,可怎么听主公说起来这么正义凛然?
“窦士城亲自率军南下以苏定方为先锋。”
“原本在黄河北岸的三万人马就交给了武黑闼,这钱终归还是没有白花。”
沈宁想起王崇山在洺州说不定每日花钱如流水,这才买通了一些窦士城手下的官员,让他们举荐武黑闼调到原来苏定方的营中,于是他的心里就一阵纠结。
转念一想王崇山是个能省钱的他这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武黑闼在河北窦士城处小心翼翼的有些过分。
每日只在军营中从不出去,身边随行的亲兵不下二百人。
就连苏定方叫他去狩猎,他都不肯去。
军营那一片地方似乎就是他如今的整个世界一样。
王崇山虽然在洺州花了不少钱买通了不少人,那些人在窦士城面前也说了不少武黑闼的坏话。
可窦士城若是固执起来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他坚持不信武黑闼有异心。
一个在宁军中潜藏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变心,这便是他相信武黑闼的根据。
不过因为说武黑闼不好的人多了,窦士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松动,所以他虽然给了武黑闼很高的地位,却并没有给他什么实权。
沈宁等了近三个月刘进达和王崇山还是没能得手,他只好自己动手。
杀武黑闼然后告诉窦士城,你想动我的地盘,那么我就先斩了你的手脚。
舰队当夜靠岸,沈宁下令人马天亮之前必须全部登岸,违令者斩。
他带着三万精锐成功从刘家铺消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无论如何不能让第二步走不出去。
他从刘家铺带过来的三万精兵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所有士兵都被严令不得说话,战马也被勒住了嘴,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下了船之后秦勇、程知节、裴廷玉、雄阔海、徐鸿雁等人一块到了沈宁面前。
秦勇年纪最大,在军中的人缘也极好,所以其他几个人都推举他来和沈宁说。
秦勇知道依着宁王那性子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可还是硬着头皮将众人的意思说了一遍。
“杀武黑闼而已,主公何须亲自动手?”
秦勇劝道:“属下立军令状,必将武黑闼的人头杀带回来献给主公。”
“对,对的,主公何须亲自动手?”
裴廷玉等人连忙附和道。
沈宁摆了摆手道:“不止是杀武黑闼,若是光这一件事我也不会亲自来。”
“不必再说了,至于杀了武黑闼之后还有什么事做,我迟些再告诉你们。”
“徐鸿雁,孤之退路在你水师。你停在约定好的地方,切不可轻易离开。”
徐鸿雁连忙躬身道:“主公放心,属下谨记。”
沈宁又吩咐道:“裴廷玉你带三千骑兵随水师驻扎,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你便率军向北迎接,能不能过河回家全在徐鸿雁,大军能不能安全撤回到黄河岸边全在你。”
“主公放心!”
裴廷玉抱拳道:“属下谨记!”
沈宁嗯了一声道:“秦勇为先锋率军三千先行,通闻府的密探会给你们带路。”
他看了一眼已经从东郡返回的和胜道:“和胜领兵三千做后队。雄阔海、伍招你们二人随我中军!”
“喏!”
众将知道沈宁心意已经不会更改,立刻抱拳应了一声。
沈宁点了点头,翻身跃上大黑马,向北走了出去,桥意桥筠两个人紧随其后。
三万大军除去秦勇的先锋军和和胜的后队,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军在夜色中往北进发。
士兵们嘴里都含着小木棍,战马都带着嚼子,黑夜中大军行进中没有一点嘈杂的声响,只有走路发出来的声音,并没有踏碎这夜晚的安宁。
就这样宁王沈宁带着三万精锐人马消失了。
云清寨的人马以为沈宁在刘家铺,因为代表着宁王身份的大旗就在刘家铺宁军大营中矗立。
窦士城也以为沈宁是想西征云清寨,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沈宁别有所图。
沈落还在高兴,高兴于沈宁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窦士城也在高兴,高兴于沈宁这头猛虎不在家,他可以去抢山头。
沈宁也在高兴,因为他骗了所有人。
不管是沈落还是窦士城谁都不会想到,沈宁玩了一招好漂亮的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