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来临,万物凋敝,该枯萎的早变腐叶,万籁俱寂,该冬眠的早已沉睡。
夜幕下,半山居沉入大山的宁静,微弱的灯光被暗夜吞噬,化作深空的星光,若隐若现……
田冰独坐空荡荡的茶室,没有煮水泡茶,也没开空调暖气,贼风顺着屋顶的瓦缝钻入,洒下透骨的寒意。
晚饭时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
洪兰边吃边说着备年货的事情,田冰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着,过年于她而言,没有半点的欣喜与期待,有的只是越发的寒冷与烦躁。
洪兰冷不丁地话题一转,问道:“顾中信过年回来吗?”
己为的动作微微一滞,本就滑不唧溜的粉条从筷头掉回了菜碗里,田冰若无其事地为儿子夹了些菜,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问话。
洪兰不得不再次问道:“他没告诉你吗?”
“没。”
田冰的回答显然太过敷衍,洪兰却是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絮叨着。
“他出去快一年了吧,他今年挣了多少钱啊?那个女人不来吵了,是不是那个事情解决了呀?”
田冰终是情绪欠佳,忍不住顶撞道:“妈,烦不烦呀,总是问,这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关心这些干什么呢?”
洪兰把筷子一放:“你是我女儿,我是关心你才问的,我怎么不问别人呢?你看看你二妹,都不用我问,她就什么都跟我讲,你就是不爱跟我说话。”
“是,田禾最好,每天跟你讲电话,不把熟悉的人聊一遍绝不挂电话,可她是她,我是我,我本来就不爱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看你是不爱和我说话,顾中信在家的时候,你们天天在一块儿喝茶聊天,咋就有说不完的话呢?”
“妈,那能一样吗?你想听的我也说不好啊,我要跟你说点儿什么吧,你就问这问那的,有些话本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我不说就是为了清净清净。”
“唉,你就是这样……”
见洪兰还要数落,己为及时插话道:“奶奶,妈妈每天工作挺辛苦的,不爱讲话挺正常啊,我在学校里也是这样,一天课上下来,晚上回到宿舍就想睡觉,连澡都不想洗了。”
“小乖乖啊,不洗澡怎么能行呢?睡觉多不舒服啊!真不知你爸是咋想的,读书那么累,还让你一个人去住校,奶奶也照顾不到你呀……”
见洪兰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己为继续和颜悦色地与之交流着。
“您就放心吧,我每天都洗澡的,我只是说不想洗而已。”
“明年开学,你再多带些换洗衣服,换下来的都带回来给我洗。”
“不用,学校有洗衣房。”
“公共的多不卫生啊,你还是带回来吧。”
“没事儿,内衣我都是手洗的。”
“……”
晚餐结束,洪兰自是收拾了碗筷去清洗,己为牵着妈妈的手一道儿去了茶室。
“喝茶吗?儿子。”
田冰只是清浅地一问,并没去触碰桌上的茶具,颇有点儿问客杀鸡的意味儿。
“不喝。”
“小时候,你才几岁呀,你爸就给你喝茶了,现在长大了反倒不喝了。”
田冰那瞬起瞬灭的笑意没能躲过己为的眼睛,他随即抱住妈妈的臂弯,满带笑意地轻摇着,声音也变得娇憨起来。
“妈妈,我不是不喝茶了,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你想喝茶,我陪你喝呗。”
田冰轻抚着儿子的手,跟从他的节奏轻摇着:“算了,我也懒得泡了。”
“我来泡吧。”
田冰露出会心的笑意:“你?得了吧,万一烫着了,奶奶又该啰嗦我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烫着呢?我小心点儿就是了。”
“不喝了,我怕影响了睡眠。”
“影响睡眠?你不是一直告诉我……”话说一半,己为却停住了。
“什么?”
“嘿嘿,没什么。”
己为拙劣地掩饰了一下,便及时偏转了方向:“妈妈,下次奶奶再问什么,你别跟她争论,糊弄她几句就行了,再不然,你就往我身上引,奶奶最关心我了,只要是涉及我的事情,她都是最感兴趣的。”
“嗯。”
田冰环抱住儿子,她的心蓦然被触碰了。
茶室里,灯光是冷色的,心却是暖暖的,母子俩的交流在柔声细语中继续,半山的夜越发深沉了……
在田冰的几番催促下,己为不得不终止了刻意的陪伴,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妈妈,虽然他的身高已然超越了爸爸,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真正的安宁与陪伴也许只有爸爸才能做到。
茶室越发冷清冰寒,田冰却始终在踌躇着,手里抓着的手机亮了又灭:
自中信出走后,虽然与她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可他始终不愿谈及现状,每次通话的内容都有些无盐,甚至只有呼吸声传递于电话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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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狂汗几多回,
夜太黑,鼾声阵阵是疲惫,
笑对,笑对,要啥心肺?
一年不识茶滋味,
忘香闺,青烟袅袅奈何贵,
舍去,舍去,不过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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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棚内,外出喝酒的人早就回来了,正聚在一起玩着三张牌的游戏,每一次下注都是豪情的迸发,每一次加注都是纠结的挣扎,每一次亮出底牌都是输赢的叫骂,快乐与激情全在方寸之间,乡愁与不甘尽付九天云外!
与喧嚣格格不入的角落里,单铺上躺着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的身上裹着乡土的花被,头枕着双臂,虚眯着眼眸,神情颇为悠然,对那震天的吵闹仿若充耳不闻,又似乎沉浸于简单、消受于无我。
呜~呜~
枕边传来震动声,他急忙摸出手机,看也不看就直接右滑接听了。
“冰儿,咋还没睡呢?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联系你吗?”
听筒里传来不满地反问,他却恍若未闻,边起身下床边说道:“你稍等一下。”
他快步出了工棚,随意寻了一处角落蹲下,尽力蜷缩着身体以躲避刺骨的寒风,虽效果不大却胜在安静。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过年回不回来?”
他的回答较为审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回去过年。”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还确定不下来吗?”
“没办法呀,工地上都是到年底才发工资的,平时就给些生活费,如果拿不到工资,我咋好回去呢?毕竟拖欠民工工资的事情时有发生,我又一向运气不佳。”
“真是搞不懂你了,你不愿去找她帮忙,我勉强还能理解,可你为什么放着正经的工作不找,偏要去工地受罪呢?忙活了一年,还有可能拿不到工资,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
或许是嫌吵吧,他将手机拿开一些,静静地听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