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惊得合不拢嘴:“他果真当众跪下了?”
“如何有假,保和殿内所有人都看见了。”太子摊手道:“不说我朝百官,就是其他番邦使臣,无不私语窃笑,同行而来的那燕然使官脸上也极不好看。”
仲陵觉得匪夷所思至极——同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前后差这么多呢?
太子又继续笑道:“后来这达延汗请赐封号,父皇念其这些年为我大梁肃清了北边作乱的夷狄部落,封其为‘安远侯’,让内廷造旨,赐金印宝册。
“达延汗高兴地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是一阵磕头谢恩。四弟便打趣道:‘父皇封你为王侯,以后要专心为我大梁镇守北境,可不要做个闹事的泼猴。’
“这话引得满殿的人都笑了,那小王子也是跟着笑,不见一点愠怒之色。”
仲陵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燕然人好战,性情刚猛,实力不容小觑,即便北向称臣,也不至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何况还是一国之主,遭人奚落却不回击?”
“我也觉着奇怪,但毕竟眼见为实。”太子摸着下巴,沉思了会,“想必当年是被我们打怕了,只能俯首称臣,又怕我们记仇,所以才摆出这如此卑微之态来。”
“可是当年他们并不算输,我们也不算赢,不过都是顺坡下驴,借机歇战,而且我们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你是说殷晗吗?”太子忽而停下脚步,望向仲陵,“那是一个叛将,死不足惜。”
仲陵默了默片刻,方“嗯”了声。
他并不知道当年真相如何,但初听邵梦臣提及时,便倾向于其中别有隐情。后来他又刻意去打听殷晗的事迹,甚至还淘来一些禁书,记载其当年作战的方略。
而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对这个曾经战功显赫的前辈钦佩有加,心生神往,更不愿相信这样的天赐福将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见他沉吟不语,太子纳罕道:“奇怪,你不是不喜欢看书,不喜欢读史吗,怎么对二十年前的事这么清楚?”
“那个……言兮和我说的。”仲陵怕提到邵梦臣,又引得彼此不快,“就是因为这次朝贡,偶然提到的。”
太子似信非信,但也不多追究,只道:“从前只道达延汗是个聪明的狠人,如今看来,他的才智和谋略,都用在这阿谀谄媚之事上了。身为国主,空长我十来岁,全无国主之威,只教国人跟着蒙羞。”
画好卯后,两人方往太乾宫方向去。
太子乾双臂枕在脑后,笑道:“而今的燕然一族已无铮骨铁血,还摊上个这么没气节的主君,燕然军再想振往日雄威,怕是不能了。”
“不对。”仲陵抱刀于胸,凝眉道:“达延汗到处征战,二十年来未停歇,且几乎没有败绩,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血气,没有争心,更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太子收起了笑意,怔了片刻,道:“也许是哪些弹丸小国兵力式微,不堪一击。他只是挑软柿子捏罢了。”
“可越是小国,越是以游猎为生,越是难根除。不然当年燕然国不过数十万人口,不足我大梁十一,何以造成那么大的威胁。”仲陵蹙着眉心,微微摇头:“我总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无论是过了多少年,时间再久,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品性志向。”
其实这些在太子心中也有疑窦——达延汗既能领兵征伐多年,绝不会是贪乐安逸之人。
“你是说达延汗包藏祸心,做出这等模样来,就是为了使我们放松警惕?”他颇觉奇怪道:“可我今日冷眼瞧着,他那副模样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不在场,不曾亲眼见到,也不好妄言。”仲陵默了片刻,忽而道:“对了,今日言兮也在场,回头可以问她去。”
太子点头称是,又道:“不过这会咱们也不用担心这么多,我国辽东至秦岭关一带防线稳固,光北疆就屯有三十万精兵。整个燕然国也不过数十万人,敢再逾越,无异于螳臂当车。”
仲陵没说话,须臾后叹了一声:“北境虽有三十万人马,可都是屯军,主要是驻扎防守,何况北境防线过长,摊到各处的守兵并不多,比如延绥镇,守兵不到两万。而燕然军都是骑兵,行动迅捷,善于长途奔袭,可以单点突破。虽说人不多,可百年前的宋朝不也被女真部给逼得迁都南下,划江而治吗?”
太子乾神色转凝,沉吟良久,点头道:“你说得对,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执政者更应当居安思危。我梁国十几年来少有大战,边备多有废弛,而京城也盛行慵懒颓靡之风,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仲陵想起一事,又微微冷笑道:“来日若真达延汗图谋不轨,边疆告急,殿下就指望王大将军能拦住那些骁勇善战的燕然铁骑南下吗?”
一想到去年秋猎被王寿殴打关押之仇,太子就气得牙根痒痒。
“时无英雄,教竖子成名。”他恨然道:“终有一天,我要收拾了这王八!”
仲陵道:“可是除了王寿,朝中确实少有能行兵打仗的将领。”
“我也发现了。很奇怪,自从那个叛将殷晗死后,这二十年来,大梁竟没有出过像样的将才,才让王寿这个王八一枝独秀。”太子手握成拳,揉了揉眉心道。
仲陵默然——就如邵梦臣所说,忠臣良将不得好下场,又有谁会甘心为国为君效力?
太子又拍拍仲陵的肩:“幸好有你,老师说你是难得将帅之才,我相信将来你的作为不会在王寿之下。你得赶快支棱起来,把那王八替下来,以后替我守江山。”
“卑职领命。”仲陵拱手行礼道。
“这又没外人,不用弄这些虚礼。”太子扶住他的胳膊,又对他眨了眨眼,“不过,你也该小心了。”
“什么?”仲陵有些不明所以。
“我感觉四弟是看上你家言兮了。”太子刚说完,马上就感觉仲陵的身子带着臂膀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