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青芽回到墨香居。
才进厅门,就见老夫人坐在圈椅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青芽提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着几条栗蓉粽。她边往外拿粽子,一边说:“老祖宗,您最爱吃的栗蓉粽!”
老夫人故意嗔怪:“成天拿这些不好消化的来诱惑我!”
“老祖宗,您知道,我小姨家的粽子可和别处的不同,最有利消化了!”
老夫人皱皱鼻翼:“粽子倒是其次。快说说,外面有什么好听的事,讲两件给我听一听!”
每次青芽外出回来,都对老夫人讲两嘴街谈巷议,惹得老人家上了瘾似的。
青芽就讲了几件见闻。不外谁家婆媳吵架,谁家母鸡打鸣,谁家母猪生了一窝猪崽......
老夫人久居后院,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几个丫鬟奴婢就觉得索然无味,各自散开干活去,寝室里只剩青芽和梁嬷嬷。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青芽在老夫人耳边轻声说,“必须慢慢讲。”
老夫人看一眼梁嬷嬷,梁嬷嬷连忙坐到门口,一边整理麻篮,一边望风。
老夫人按捺着心跳,问:“芽子,可是那送药材的有新讯息?”
青芽乖巧地替老人家捶腿:“老祖宗,我不知道怎样向你开口,这件事太意外了!”
“别卖关子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嗨,还是慢慢讲,不要刺激老人家的心,青芽就拐着弯说:“老祖宗,记得您念叨过‘篱儿会不会没有死’......”
老夫人悲从中来:“那不过我一厢情愿罢了......”
“老祖宗别难过,”青芽连忙替老夫人捋着后背,“您还真猜对了,小姐没有跳下牛牯湾!她只是放了一双鞋子......”
老夫人身形一晃,几乎坐不稳。门口的梁嬷嬷也惊异地看进来,又赶快转头,警惕地监视着外面。
老夫人身子微微发抖,颤着声音问:“青芽,你说的是真的?”
为稳妥起见,青芽再兜一个圈:“老祖宗,您不是从药材看出门道,再次怀疑小姐还活着吗?您又猜对了,那药材就是小姐从江西托人捎来的!”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老夫人抓住青芽的胳膊,“我不是在做梦吧?”
青芽轻轻地抚着老人家的肩:“老祖宗,您不是做梦。去年三爷砸梳柳院时,您不是也到场吗?你也看到了那梯子。其实有半年时间,小姐就从这梯子爬出去,在外面练习谋生本领。后来机缘巧合,她救了算命先生师徒,求得他们带出笊篱城......”
“真的?”老夫人又是流泪又是开心笑,“我也有过猜测,没想到是真的,这太好了!快,慢慢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时已到就寝时间,梁嬷嬷打发外面的丫鬟都去睡觉,说今晚由青芽值夜,然后关好房门,也坐近来。
于是青芽就从半年前小姐爬墙外出讲起,一直讲到委托乌木郡的朋友送药材回来。
老夫人哪里满足,急切地问:“后来呢,送药材至今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篱儿怎么样?对了,我捎了几个字给她......”
“老祖宗,您可得答应我,接下来不准太激动。”
“好,我答应你。”老夫人用手按住心口。
“老祖宗,你猜我昨天到了小姨家,见到了谁?”
“谁?”老人家喜出望外,“莫非见到了篱儿?”
青芽满脸笑意,向门口处看一眼,才低声说:“正是。小姐回来了,还带来了三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为首的是乌木郡军事掾史、民团总领,小姐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很有本事了!”
“啊,这,简直不敢相信!她什么时候来见我?”
梁嬷嬷也说:“这倒奇了,莫非小姐得到神仙帮助?”
“难说,我家篱儿多好的孩子,神仙见了也怜爱!”老夫人感叹地说,又是责怪梁嬷嬷,又是要求青芽,“别岔岔,芽子接着说下去!”
“老祖宗,小姐建议说,想个法子,先在外面见一见。”
老夫人轻轻拍掌:“这心肝肉儿,还真变得有主见了!就听她的吧!”
又过了两天,梁嬷嬷到大夫人院里传话说,老祖宗身体好转,要到秀青山的庙里还愿。
大夫人说:“我早已说过,墨香居的事情由老太太做主,不必再报我这里。不然呢,外人听了会说我们做小辈的不孝顺,老祖宗出个门都要请示。好了,还是照以往,墨香居的事情,老太太做主即可!”
一番话说得梁嬷嬷无从应答。
本来,长辈要到庙里还愿,小辈就应该早早派车派人,准备物资,提前知照庙里,妥妥办好一切。大夫人倒好,一概不理,还打着孝敬长辈的旗号,真是又当又立。
看着梁嬷嬷退出的身影,贴身丫鬟彩云说:“墨香居巴着箱底的私房不肯拿出,还想来公中搜刮,真会算计。”
大夫人听得,语气就更加愤愤:“每月开支里,墨香居就是一大笔。老太太自己开小灶,要额外的膳食费,加上六七个下人的月例钱。要是都像这样只出不进,合府上下早喝西北风了!”
彩云侧身凑近,低声说:“要不再调走几个丫鬟,也能省出些开支。”
大夫人沉吟着说:“等我想想......”
“青芽姐,今天我听说,大夫人要调走墨香居的丫鬟,你可要小心,老夫人身边只有你了!”彩红忧心忡忡地对青芽说。
此时,两人正躲在后花园的假山后。
墨香居大门出去,是一条小径,小径尽头是江府后花园侧门,侧门旁就是这座假山。
青芽和彩红约好,每天晚饭后在这里见个面,互通讯息。
说是互通,其实多是青芽从彩红那里得到讯息。
之前因为自己懦弱疏忽,没有保护好小姐。而小姐投水之前还记着自己,将自己托付给老夫人,连添妆的礼都提前备好。
自己又为小姐做过什么?
青芽心中那个悔恨啊!
等到跟了老夫人,她就暗暗发誓,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保护好老人家。
此刻听彩红说大夫人又想克扣墨香居,青芽忍不住冲着正院方向低骂:“天下没见过这样冷面冷心的!每月只给几两银子买米买菜,要不是老夫人娘家有点积蓄,早饿死了!现在只剩两个干粗活的婆子,并我在内四个丫鬟,还要减人!”
“可不是!”彩红也很是不平。
彩红起初带着个人私心接近青芽,以达到接近三小姐的目的。后来三小姐不在了,按说没有必要再和青芽来往了。谁知她也是长情的,由同情三小姐的不幸,竟和青芽有了几分姐妹情,因此才愿意按时来通风报信。这也是她好人好心。
只听青芽还在低骂:“这样出去进香,不知道的,说府里寒酸吝啬;知道的,还要说虐待长辈。真是前世不修,不得好死!”
彩红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姐姐小声点,被听到的话,头一个就把你调走,老夫人可怎么办?”
青芽一叉腰:“怎么办?谁怕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闹一场!”
小姐活着回来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青芽的腰杆直了,脾气也上来了。
“千万别!我得回去了,总之你小心点!”
青芽看着彩红走远,才气哼哼地从小径回到墨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