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严冬,寒风刺骨撩心。
官道上,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伏在马背上的三人,俱都穿裹着厚实的皮帽冬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小爷,已入老瓜界,还有三十里!”
“好,不能停顿,加紧回家!!”
“小爷!眼瞅着都已经到了,又何必发疯似的赶……”
“闭嘴赶路!!”
“是!!”
“是!”
朔风无影,恰如利刃。
三匹马一路狂奔,入了回马镇北口,速度这才减了下来,远远的望见陈家宅子的大门口,三个人的心,一下子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缰绳猛提,马蹄扬起未落,陈一旦已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发疯似的冲进了院门!!
孙大缸和公良雪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看向了门口两边,拴挂着的白布白幡……
“哎呀不好!!老三爷!!”
孙大缸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其他,同样翻身落马,朝院内奔去!
进进出出帮忙张罗的邻人和陈家人,全都被这一前一后蒙着脸闯入的两个壮汉,吓得愣在了当场……
厅堂正中,灵堂上棺木陈设,祭桌摆起,白烛火光闪烁……
披麻戴孝匍匐在地的陈家众子孙们,听到动静,纷纷抬起头来望向了院子里,俱都是一脸的惊惧之色……
陈洪一脸不解的起身,扶着门框朝外看去……
“爷……我回来晚了!!爷!!!”
两人一前一后,“噗通”一声同时跪倒在院子正中,跪行着边磕头边朝厅堂而来……
“这两个,是??!”
“一旦?!!大缸?!!!我的儿啊……”陈洪听出声音来,看着二人颤声叫道。
“啊?!原来是一旦和大缸赶回来了?!!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算是联系上了……”
“只是可惜,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可不是……”
……
两个人悲恸出声,一边磕头上前,一边将各自头上裹着的皮帽厚布扯掉,扔在了地上……
陈洪跨步出门,众人也随之“哗啦”一声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的两个儿哎——可万万哭不得!!先收了声,咱们进屋再说!”陈洪一脸的恐慌之色,慌忙上前一手一个抱住他俩,强忍着心中悲痛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万不能将‘狼’招来!莫哭,莫哭啊……”
“可是可是,小点儿声才是……”
众人也都纷纷出言相劝……
二人满脸挂泪,万分不解地望向了陈洪和众乡邻……
“爹,这……你们,疯了??我爷死了,怎么反倒不让我哭?!!这是什么道理?!!”
“啪!”
陈洪见陈一旦红着眼睛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抬手照他头上就是一巴掌!“孽障!祖宗哎——你听不懂人话吗??别叫嚷,哭不得!!”
陈一旦被父亲这一巴掌给彻底打懵了!就连旁边的孙大缸也是完全没有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低声朝着陈洪道:“爷,我太爷走了,这怎么,反而哭不得了??!”
陈洪一脸的焦急之色,抬手在大缸头上轻轻拍了拍,压低声音道:“大缸哎,我的孙子我的儿呀,先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咱们慢慢说,慢慢说……”
旁边围着的邻人当中此时有人接了一句道:“听陈爷的,如今这世道,多哭一声多条人命啊!万万是哭不得呀……”
陈一旦都快疯了……
“这,这到底是……人死了不能哭,那,还能送葬吗??!难不成,哭笑放屁如今都要报官审批了不成?!”
陈洪红着眼眶,无奈的抬头闭眼,轻叹一口气道:“唉……我的儿啊,还真叫你说对了……”
“什么?!”
“这,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俩起来吧,咱们回屋坐下说……”
“说不清就先不说了!”陈一旦一抹眼泪,沉脸道:“什么时候的事?是什么病??老头儿一向……”
“五天前的事了……”
“五,五天前?!怎么可能?!怎么会停了五天?!”
“按理说,最多三天……可你爷他……我就想等等,等等你,也等等太爷他……如今看来,太爷他,是来不了了……”
这时,人群后面一个声音淡然响起,“来了,但也没赶上最后一面。”
陈洪及众人全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同样包裹严实的人,慢慢解开头布皮帽,露出了那半尺多长的银白色发须,和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来……
陈洪见状,忙一脸狐疑地走上前去朝那老者恭敬拱手施礼,“敢问长者是……”
老者还未开言,陈一旦已然起身颓然走到了他的面前,耷拉着头,哽咽道:“小爷,你是不是算准了我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咱们赶得这么急,还是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呜呜……”
老者一脸痛苦地无奈点了点头……
“什么?!!小……小,小爷?!!太爷??!真是太爷你?!!”陈洪吓得一个激灵,瞪眼盯着公良雪竟上下仔细一阵打量……
众人“哗”的一下子全都惊叫出声……
“不是吧??!公良,小爷?!这怎么,才几年?!!怎么变成个白发老者了?!”
“我不是眼花了吧……”
“天呐,这……”
……
众人炸了锅,就连陈洪,都有些半信半疑……
公良雪竟苦涩一笑,“老子就是闲的,这不是,化了个妆嘛……难不成,当初你要我住在回马镇养老的话,也是假的?呵呵……”
陈洪一听这话,当即如被雷劈了一般,屈膝就要往地上趴,嘴里不迭道:“是了是了,这话,这世上就我和太爷知道!太爷在上,陈洪给你磕头了……”
公良雪竟一把拉住他,正色道:“屁话不要多说了——老三的死是怎么回事??不让哭又是什么道理??我掐算过他的命,是死在雪天,绝不应该这么早……”
他这句话一出口,陈洪的身体止不住地猛一颤抖,“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眼泪也奔涌而出……
人群中有那懂事的,慌忙跑过去掩了大门,公良雪竟也顺势往地上一蹲,正了正身子,看着他黑着脸沉声道:“说!”
众人围作一团,陈洪强忍悲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开口说道:“爹和乡亲们帮忙藏了张其昌追捕的钱先生他们几个人,还答应说,将来要给他们一笔钱,所以就帮助他们连夜逃离了回马镇……张其昌亲自带人来抓了十几个乡亲,我爹自己揽了责任,张其昌,就,就……一枪打死了老头儿……呜呜……”
“什么?!!”
公良雪竟、陈一旦和孙大缸三个人一听这话,全都吓得脸色煞白!!
众人全都苦着脸,默不作声……
陈一旦银牙紧咬,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张其昌……老子一定要你的命!!”
公良雪竟暗暗咬了咬牙,轻舒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不让哭,是怎么回事……”
“张其昌新近又要纳小妾,所以严令老瓜辖下诸地:在他办喜事那三天,前十日和后十日内,停办红事,白事也不得哀乐出声,违令者杀无赦……我爹又是他亲手……所以,我们怕招来祸事……”
公良雪竟目中寒光闪过!
“好,好的很。当年他死了老婆,就不允许别人白天成亲;如今他要纳小妾,又不许别人丧葬致哀……张其昌,原本你还能多蹦跶几年,这回……可是你自己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