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anna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的家庭在这座中国最重要的城市里虽然也只是相当普普通通，但她生长的环境给了她大气豁达的性格，其实任谁开她的玩笑她也只会是捂住嘴呵呵呵呵地跟着笑个不停，眼睛也眯成了两条缝。
老张和Joanna在组里同样负责Java开发，按说他俩互为备份也是互相竞争，但实际上大家关系都很融洽也没有丝毫嫌隙。而贾承孰和组里另一个同样负责Dono应用的同事关系也差不多。
那时候的贾承孰还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团队有多难得，因为他自己是这样的人，也觉得这就是人人都应该的样子。当然贾承孰并没忘记大学毕业进入的那家IT国企同组里某些奇葩同事的做派，不过他认为那纯属意外，大部分人绝非如此。
在国企工作了不到四年后贾承孰选择离开，不仅是因为奇葩同事的存在，他也无法忍受公司作为乙方承接的那些项目。抛开大同小异的需求和代码，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不说，关键是贾承孰看不出甲方那些国有大型垄断企业上这些项目和系统是为了什么！部里来的红头文件作为附件随着表单在各个科室流转来流转去号称每年可以节省许多A4打印纸的费用，但来回的扯皮还是一模一样一分也没少。贾承孰还见过某甲方单位里随着办公电子化本该下岗的临时工打字员还是没下岗，只因为她是某处室领导的亲戚便被改了个名叫校验员就继续留在了打字室里，而新流程里也就硬生生地被加上了一个本不需要的检验环节。
技术已经学会，贾承孰就不想再做乙方，也不想再做这些无聊的项目。于是他便选择了外企，哪怕不是正式工。
刚进这家外企的时候，贾承孰和一帮外包一起坐在一个临时办公区里，其实那本是一个被清空了的机房。虽然这里没有外面正式员工那样一人一个的格子间而是长条办公桌排成六排，但空间还挺宽敞而且也没有坐满，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储物柜。贾承孰在国企的时候是有自己的格子间的，但平常他所在的组基本不在公司办公而是常驻在甲方现场。通常他们会被甲方安排在一个拥挤的会议室，如果会议室有空余的空间那甲方多半还会安排另一个项目的乙方来把它塞满，不同的乙方不同的项目不同的接口人每天在会议室进进出出嘈杂不堪，个人杂物和办公电脑随处摆放，网线和电线在桌上地上缠来绕去也分不清是谁的，经常拔下一根线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想到过往，现在这环境也没什么让贾承孰不满意的。
临时办公区里的同事们也都挺和气，大家都会被分配给不同的正式员工。如果需要分配工作，正式员工会走进这个临时办公区来找到他的下属，详细讲解要求，确认时间点。关键是正式员工对这些外包们也挺和气没有架子，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和蔼可亲。贾承孰的上司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和气的人，名字叫张红雷。
张红雷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这身高本来自然而然就会给人压迫感，所以他每次一进这外包人员办公区便直奔贾承孰还有另外两个同是做 Dono的下属的工位桌前放下笔记本电脑，然后不等贾承孰们动手便去别的空桌拉过一把转椅赶紧坐下，接着就开始说工作的事。
每次交待的任务需求都很直接清晰，只要是按照要求做的，张红雷测试完都不会再有这里再改改那里再变变的多余要求。这让贾承孰很高兴，之前他碰到的甲方大都反复无常朝令夕改，最可气的是曾经一个甲方信息科科长对项目一再延期的原因避而不谈，反而推荐项目组的组长兼项目经理好好读一读项目管理的专业书籍，当时贾承孰扭过头就对底下的小兄弟嘀咕说：“这人也真TM好意思！”
但任务交待得太细也有不好的地方，贾承孰和另两个同事对经常修改的几个 Dono应用代码虽然了解，但应用里接收处理和最后存储的数据具体是代表什么意思还有这几个应用究竟负责什么业务，这些他们都不清楚，至于这个部门里其它的系统更是一无所知。贾承孰也和办公区里其他同事慢慢混得熟了，只知道有一些是做Java的，有一些是做DB2开发的，但是每个人基本就是对自己参与过的那一块内容还算熟悉，整体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能说的清。
办公区里做Java的同事最多，有十来号人，做DB2的也有不到十个。时常进办公区找Java下属的正式员工有四五个，带DB2的正式员工有两个。这其中Java组组长叫孙泽平，DB2组组长叫Kevin， 而Dono组组长自然就是张红雷。但他们的部门经理却是个女的，听说是从美国留学回来，也是她一手拉扯起来这个部门，从总部CIO接了这个公司内部信息项目的开发。
在外企不用怎么加班，偶尔有些紧急的情况加班到九点就算非常晚便可以打车回家，不过其实通常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对比之前常驻甲方，还几乎天天干到十点以后，贾承孰觉得这点加班不算什么。而且这里是有需要才加班，加班就是真干活，这非常符合贾承孰的价值观。
之前在国企时的奇葩同事之一经常十点以后还不走，动不动就跟大家说：“你们先走，我再干一会！”
第二天早上大家就会发现他在那干了一个通宵，这样的努力便会让领导和同事们感动得自惭形秽自愧不如。大家都劝他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而他也就会拖着疲惫的步伐说：“那我先回去补会觉，下午再来。”
直到有一次贾承孰因为一个改动也不得不超时加班时才发现，这家伙等大家都走后就开始看小说听音乐，不到十二点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当时贾承孰把自己的活干完离开的时候是不到一点，那家伙睡得正香没有一点察觉，可第二天一早他又和领导同事们如往常一般上演感动的戏码，把贾承孰恶心得不行。贾承孰事后琢磨这位影帝之所以敢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地假装加班，估计是因为两人人是同年进的公司所以他没什么忌惮。由此也可见无效内卷这种事情并非互联网公司兴起之后才有，鸡贼的人哪里都能找到机会。
而在外企，即便在贾承孰看来这个部门加班的烈度如此之低但是项目进展依然顺利，这每天都可以从正式员工们脸上的自信露出端倪。
贾承孰自然是作为 Dono开发人员招进来的，刚进组的时候每天的工作量还算得上刚好，没过不久就发现事情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无事可做。
有一天张红雷进来问贾承孰愿不愿意给DB2团队帮几天忙，贾承孰当即表示没问题只是自己从来没做过DB2开发所以需要有人悉心指点，于是办公区里的另一位外包同事文飞便成了贾承孰的师傅。贾承孰跟着他学了些建表，建索引，查询更新删除的SQL，还照猫画虎地写了几个存储过程，同时也建立了对关系型数据库的初步认识。这个东西跟 Dono这种文档型的数据库用起来确实有很大不同，可是这些表和存储过程是怎么起作用的贾承孰还是不了解，他只知道DB2的这些SQL和存储过程是在Java里被调用，还没等弄清怎么被调用，DB2的开发高峰期就结束了。
随着DB2开发高峰过去项目的顺利收尾就近在眼前，每天的工作更是变的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有些轻松。接下来的日子，有些员工干脆在午休期间聚在办公楼旁的网球场开始打起了网球。这里面，张红雷和孙泽平还有另一个资历浅一点的正式员工朱峰是天天必到，外包员工里文飞偶尔会来，再有就是 Dono组的贾承孰他们。那时候贾承孰才知道文飞其实是孙泽平那个Java组的一员，他当时也是因为有数据库经验才被调来给DB2组帮忙。
几个组长里，Kevin从来不来打网球。
Kevin应该是个很勤奋的人，而且是个亲力亲为的人，这从加班就可以看出来。
虽然这里几乎不太加班，但是正式员工回到家后基本天天晚上都需要和美国那边开会讨论需求演示进展。而据办公区里DB2组的外包小伙伴说，除此之外Kevin基本每天晚上还要做些DB2的开发工作。
文飞说孙泽平和其他Java正式员工平时也都会参与写一些代码，但贾承孰发现张红雷似乎从来不做具体的 Dono开发工作。不过本来 Dono事情就不多，贾承孰也就觉得无所谓。
随着打网球的时间积累贾承孰的球技进步飞快，身上的机灵劲儿也不由得显露出来。曾经一次面对一个网前球，贾承孰用眼神故意往对方右场张望把孙泽平和朱峰都给骗过后却把球回击到了左场，事后朱峰兴奋地笑着对孙泽平说：“贾承孰太狡猾了！”
孙泽平也笑着表示同意：“哈哈，确实很狡猾。”
孙泽平是个和蔼的人，而且他的眼神能让贾承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有一些欣赏。他和张红雷年纪差不多，比贾承孰这帮人大个四五岁，Kevin则看起来要稍小一两岁的样子。
打网球次数越来越多大家也越来越熟络，贾承孰觉得来外企真是正确的选择。那时候他还没怎么考虑过未来职业规划是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个词。
可事情总是会发生变化，随着这个新项目的开发接近尾声部门也要发生变动。有的人要调走，有的人会留下，有的人会离开。
之前贾承孰在甲方做过的项目，一旦上线之后现场一般只会保留不多的员工继续维护，其他人则回到公司或者去别的项目组。在这里应该也是一样，留下正式员工，外包会被退回到外包公司。
可这次有些不同。中国团队的开发速度让美国人赞叹，这么快就把总部核心业务运营部门需要的一个系统开发完成，比预估的时间整整缩短了一半。于是女经理在美国的上级帮她升了一级，同时又送过来一个新项目希望还是由她负责。只是因为新系统属于不同的业务领域，她需要另立一个部门汇报给不同的业务线。这样便正好，留下一部分人维护，带走一部分人去新部门。
女经理带走的是孙泽平，留下的是张红雷接替经理的职位。张红雷升职了。
临时办公区的小伙伴们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除了个别人要被退回，大部分小伙伴都可以继续留在公司。不管是留下来的还是要去新部门的都已被新官上任的领导们叫去交流过，无论去留都是跟熟悉的上司和同事继续合作，这是很理想的结果。
然而Dono这边是个例外，新部门的新项目里不需要这门技术，刚上线的这个系统里又不再需要这么多开发留守，几个人里只能留一个。
张红雷已经跟贾承孰谈过，一个问意愿一个愿意留。贾承孰还说希望有机会能做做Java开发工作，这对张红雷来说当然是极佳的回答--一个能搞定 Dono的程序员，有余力的时候还愿意参与Java的开发任务--简直是求之不得。于是张红雷便一口答应，还说朱峰带领留下的Java开发组也要马上开始后续一些升级需求，只需要跟朱峰打个招呼便可以安排贾承孰参加Java组的日常工作。于是贾承孰便成了留下的那一个。
贾承孰是真的想学学Java，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转型成Java程序员。已经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 Dono是夕阳产品，迟早要淘汰。而Java则是朝阳，正被越来越广泛的使用在WEB应用开发中。
其实孙泽平也找过贾承孰。
尽管不是直接上级但平常孙泽平就已经细微地显露过对贾承孰的喜爱，这不只是因为网球场上的表现，很可能是因为文飞对贾承孰的DB2工作也做出过正面的评价。
孙泽平希望贾承孰可以跟着去新部门，这样便能从头到尾完整的参与新项目，并说如果表现好的话有合适的机会便可以转正成为正式员工。
转成正式员工，这确实是诱人的条件，除去待遇更好，同时也意味着身份的不同。外包员工大多都希望转正，贾承孰也不例外，可是他却拒绝了孙泽平的邀请，因为孙泽平跟他说希望他能加入新部门里DB2的开发工作，这让他对比了张红雷给他的那个可以去参加Java开发的承诺，对Java知识的渴望让贾承孰不假思索地对孙泽平说自己不想去。
当时孙泽平的表情明显有一丝丝意外，他没想到一个如此明显的职业机会居然会有人说不，之前无论是正式员工还是外包员工几乎都是当场答应，眼前这个小子却不假思索地给予拒绝。
孙泽平不得不接着问原因，贾承孰也老老实实地说:“张红雷说在这里我可以去做Java。”
这话说出口，其实有几个问题。
首先，张红雷的意思是如果 Dono这边没事的时候可以让贾承孰去Java组，如果贾承孰跟孙泽平提同样的要求多半也会被答应；其次，这个回答显示出贾承孰也许是真的因为Java而拒绝一个职位发展的机会，那在孙泽平眼里贾承孰就不算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而且也让孙泽平感到自己在贾承孰眼里不如一门技术重要，这小子并没有给予自己对应的那种欣赏；而孙泽平想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贾承孰本来就是张红雷的下属，他对张红雷的忠诚或者欣赏大过于对自己的，说白了就是没看上自己。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孙泽平带着被人拒绝后一点点的尴尬但又半信半疑的表情说:“那很遗憾了。”
除去几个被退回外包公司的，部门里还有一个人既没去新部门也没留下来，而是选择了辞职。
这个人是Kevin。
虽然不知道是女经理没打算带他去新部门还是他不愿意去新部门，但是如果他想留在张红雷手底下做个下属组长绝对不会被拒绝，可他还是选择了辞职。原本他手下的DB2开发人员里有几个被带去了新部门，有几个被张红雷留了下来。
等到女经理带走一批人马奔赴新的征程，张红雷的走马上任则被认为以后只能做个守成之君。
开始的一个月看起来确实就是如此，Java系统新功能升级按部就班地在准备，贾承孰还跟着朱峰他们开过一次讨论会，他也憧憬着自己的Java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