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就连风吹在脸都是热烘烘的让人觉着不舒服。
随便动一动汗水就会从毛孔里钻出来,很快就把衣服粘在身上。
若是外面还要穿一件厚实的皮甲,头顶还要戴一个头盔,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正是因为高温,沈宁率军才离开雷泽县两日,还没有进入东郡云清寨的领地,他就下令队伍停下来休整。
这军令虽然体贴,可怎么都不像是他行事的风格。
沈宁是个最喜欢用轻骑兵的人,也是最擅长用轻骑兵的人,从这一点其实就可以推测出一些他性格。
他喜欢轻骑兵的灵巧迅疾,性格又怎么会是个慢吞吞的人?
所以军中对宁王这次的安排都有些猜不透,谁也不知道宁王到底是如何考虑的。
大军就在一个叫刘家铺的小村子驻扎下来,一停就是三天。
刘家铺子是个小到基本在任何一份舆图都找不到的小村子,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不过现在还住在这里的,早就不是原来的村民。
原来的村民不知道逃难去了何处,现在住在这里的,是百十个从别处逃难来的百姓。
这里可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因为处在东平郡和东郡交界处,所以战乱自然就显得多一些。
宁军和云清寨的人大仗,虽然不经常打,可小摩擦就没间断过。
原本的村民都逃了,新来的百姓见这村子还算完整,索性住了下来。
所以现在刘家铺的村民并不知道,这里之前叫做刘家铺。
沈宁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看着视线极远处,来回巡视的游骑怔怔出神。
虽然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一棵大树,但在他头顶还有一顶大黑伞。
有大黑伞的地方自然就有桥意在,而有桥意在的地方大部分时候桥筠就在。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时间,而不是绝对,是因为到了宁军之后,她们两个变得自由。
不必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在一起等候郑玉的命令。
今天两个人都在,不但她们两个在,秦若薇也在,莺儿也在。
这些是女人,至于男人,除了沈宁之外,还有秦勇、裴廷玉、程知节、雄阔海、司徒惊云。
也就是说看起来,他们像是站在村口,无所事事,可好歹想想就知道,这些人在一起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无所事事?
“北边已经有消息传过来了,窦士城亲自领兵十万,以苏定方为先锋大将,殷秋为副将,打算趁着咱们往西的时候渡河南下。”
秦若薇语气淡然的说道,似乎对这么大一件事并不感到惊讶急切。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沈宁没有对秦若薇的话做出回应,而是说了一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里方圆几十里都一片荒芜,只有村子里逃难来的百姓开出了几十亩薄田。
往四周望过去还是大片的荒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地方。
“确实是个好地方。”
同样感叹了一句的是司徒惊云。
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好风景,吸引了表情竟然有些陶醉。
他抽了抽鼻子赞叹道:“味道都这么浓。”
“什么味道?”
裴廷玉有些不解的问道。
司徒惊云转过头凑近裴廷玉一本正经的说了三个。
“血腥味。”
裴廷玉被他的样子弄的有些不适应,往后退了一步懊恼道:“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的,只看到一片荒芜。”
“我也闻不出什么血腥味只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司徒惊云下打量了一遍裴廷玉,然后认真的说道:“人的境界不同,看到的自然不同。”
“主公说这里是个好地方,而你看不出来,这说明你境界不如主公。”
“我说闻到了血腥味,你却说闻到了臭味。”
“这说明……你应该看看脚底下。”
裴廷玉低头看了看果然踩了狗屎。
他一边在地蹭着靴子一边瞪司徒惊云,司徒惊云笑了笑不再取笑他。
秦勇笑了笑说道:“从这里往西一百里进东郡,估摸着一百里外云清寨的人马已经集结,只等着咱们一头撞过去。”
“往北一百里到黄河,徐鸿雁的水师就在河道停着。”
“咱们不管往西还是往北,一天都能到。”
“所以这里是个好地方。”
沈宁笑了笑问道:“你们现在商议好了么,谁愿意留下来?”
秦若薇别过头自动忽略这个问题。
莺儿自然也不会考虑这个桥意和桥筠,同样骄傲的昂起下颌,那样子是在说。
她们才没必要去想这么纠结恼人的问题,而需要纠结的看起来是秦勇他们。
“孤会留下两万人,大野泽那边的援军也会在孤离开后十日内赶过来。”
“不管谁留下,必须挡住云清寨最起码一个月,这确实是件挺艰难的事。”
“所以我才说血腥味真浓啊。”
司徒惊云抱了抱拳道:“末将到宁军寸功未立,这地方如此好,这功劳如此大,末将倒是想试试。”
“好!”
沈宁笑了笑道:“就你了!”
司徒惊云叹了口气道:“多谢主公。”
沈宁大手一挥道:“谢什么,我刚才告诉过他们这差事谁也不许和你抢,是你也是你,不是你也是你。”
司徒惊云苦笑道:“这样挺麻烦的……”
沈宁笑得极开心的说道:“不麻烦,闲着无聊总得找点乐趣……”
大业城外已经僵持了半个月,沈原似乎并不急着打下大周的都城。
只是城里的人都知道暂时不急着打,并不等于过阵子打的不急。
每日里沈家军的人马都会到大业城外叫阵,城中守军只是坚守不出,从不曾出城应战过。
沈家军逼的近了,城墙便一阵箭雨射下去,若是离着远了叫骂,干脆置之不理。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家军的叫阵挑衅只盯着金光门这里。
负责守护这座城门的周将卫孝节也想不通,大业城那么多城门,为什么沈家军这么在意自己这边?
卫孝节猜不到沈原的意图,只是每日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沈原进攻的不算太猛烈,看起来有点力不从心,虽然可疑但这对于城中军民来说却绝不是一件坏事。
沈原拖的时间越久对大业越有利。
城中的粮草足够坚持半年的,而东都的援兵和屈突通的兵马绝不可能半年都赶不到。
只是到了第十五日的时候,卫孝节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沈原的叛军进攻并不猛烈的缘故了。
他每日都站在城楼举目远眺观察沈原大营,一连几日他都发现有些不妥。
到了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几天一直关注着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从大前日他就发现沈原军中似乎是在建造什么东西,每天都会增加高度。
到了今日其中一个的高度竟然看起来已经于大业城墙差不多少了。
“是楼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闵崇出现在卫孝节身边。
“闵将军也注意到了?”
卫孝节知道此人现在是代王面前的红人,虽然对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家伙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世家出身的卫孝节却保持着一个贵族良好的习惯,那就是绝不会失去了礼数。
按照现在的品级来说闵崇还在他之上,所以他看起来很自然的行了一个军礼。
而脸上的表情也是谦逊客气,绝不会挑出一丝瑕疵来。
“卫将军客气了。”
闵崇连忙回礼然后指着城外沈原大营说道:“前几天我就一直在注意着沈原,这些日子攻势不急绝不是跟咱们一样盼着东都的救兵来。”
“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出奇的法子,这楼车的战术大周三十几年前便用过,如今他还要拿出来用,显然沈贼军中也没几个有真本事的。”
“哦?”
卫孝节眼神一亮惊喜问道:“闵将军已经有破敌之策?”
“我已经命令工匠加紧造一批投车出来。”
“可城墙根本就无法安装啊?”
卫孝节问了一句,心里对闵崇这办法却鄙视到了极点。
大业城墙虽然高大宽阔,但也不至于能轻易的将庞大的投车运来。
再说就算运来了城墙,如何组装稳固这都是极难解决的问题。
还有巨石数百斤的巨石,靠人力一块一块的运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也是个徒有虚名的。
卫孝节在心里给闵崇下了定义。
“非也”
似乎是看破了卫孝节的心思,闵崇并不生气他摆了摆手说道:“此投车不是那种可将巨石抛出数百步的回回炮,只需将三二十斤的东西抛出百步远即可。”
“这有何用?”
卫孝节不解道。
“以皮囊装菜油,若沈贼的楼车靠近,便以投车将菜油掷出去,百步距离弓箭手射这么远并不难。”
“妙!”
卫孝节禁不住抚掌赞道:“楼车庞大移动缓慢,一旦被引燃,只怕走不了二十步远,就已经烧成火球了。”
“楼车的叛军弓箭手一个也别想逃得掉。”
“大业城墙还有这么多床子弩,沈贼想出这楼车的办法简直不堪一击。”
闵崇笑了笑将视线看向远处沈原的大营。
不知道为什么卫孝节忽然觉着闵崇的笑容里透着一股极浓烈的悲伤和不安,似乎是对失去了什么的惋惜,又像是对没抓住什么的不甘。
这种眼神很复杂,但卫孝节却看得出来闵崇此时的笑容绝对没有什么开心。
他到底在悲伤可惜什么?
卫孝节问自己却发现绝对找不到答案。
他之所以能感受到闵崇的悲伤,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同样有着悲伤,所以他并没有在意闵崇稍微表露出来的失态。
他也将视线看向城外极远处的沈原兵营,能看到大营中来来回回走动着的蚂蚁一样渺小的士兵。
曾经他以为他自己出身世家,从一出生就站在了一定的高度。
后来他站的更高,所以有资格去轻视那些蚂蚁一样卑微的平民百姓。
可是今天他忽然懂了一个道理,看似渺小卑微的蚂蚁也能将一个庞大的帝国挖得千疮百孔,随时有可能坍塌下来。
这就是蚂蚁的力量,令人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