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话 蓦然回首阑珊处
就这样想着，天下随便挑了条道路，行尸走肉般地前进。
许是大家都去观看烟花表演了，街道上人不多，不少商铺甚至提早关了门面，也去城中广场凑热闹，剩下的小商小贩们虽坚持摆摊占位，但没什么人关顾，也都提不起兴致。
在一个小摊子前，天下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走近，蹲下仔细端详。
“呦！小哥，又是您哪！这次您千万别把我的摊子给掀了，虽说您给的银子也不少，但糖人一下子全毁了，可就要停业三天啊！捏点糖人不容易，三天不出摊，这地儿可就被人给占了。”糖人先生一见是上次那个火气很大的白衣少年，马上站直溜赔着笑脸，生怕哪一句又没说对，惹怒了他。
天下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只是注视着摊子上各式各样的小糖人，忽然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糖人先生。
这可吓坏了糖人先生，摆手向后退去，怎么都不肯接，苦着脸恳求天下，说他是摊小利薄混口饭吃。
天下依旧没有言语，俯身拾起其中一个糖人，留下那一锭银子，又慢慢地离开。
拐了一个街道又一个街道，颍阳城好像大得总是走不到尽头似的。
天下手里握着糖人，有时微笑有时皱眉，回想起和鹤千戒第一次见面时，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要和自己生女娃娃；回想起鹊桥大赛决胜局，当给她梳完凤髻时她笑着问“好看嘛”，自己竟心跳得无法回答；回想起她到青楼的第一个晚上，自己担心得竟不能眠，鬼使神差地坐在原属于她的房间，等她；回想起困在千寒穴里，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难过的牵挂的却是她肯定又要哭鼻子了……
“老板！”
像在千寒洞里一样，总是会在绝望之时，听到那脆亮的声音拼命地召唤自己，如今，这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也好，记住这声音也好。
天下笑着继续往前走。
“老板！你等等我啊！”
这一次，天下听得个真亮，不是幻觉，不是渴望，也不是梦想。是真的，是鹤千戒！
天下猛一转头，街口那头，碧衣妆成的圆脸丸子髻，皱着眉头喘着粗气，用手倚墙站着。此情此景，让天下百感交集，本应该很帅气地跑过去，抱起鹤千戒，转上几圈的，可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她不是该和梁弛玉一起放焰火的吗？她不是该拥有平静安稳富庶美好的生活的吗？于是他就停在街口这头，冲她笑了笑。
“老板，那是送我的吗？”鹤千戒望见天下手中的糖人，忽然就来了精神，是那个糖人，曾想要用松鹤锦带换取的糖人，那个穿着绿色衣裳扎着两个丸子髻的糖人。
比起价值连城的珊瑚珍珠，鹤千戒更喜欢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不值钱的糖人。
许是月光太美太朦胧，银辉下的少年少女终于互明了心意。
天下刚开始还有些迟疑，但他发现自己握着糖人的手是那么用力，于是无法回避的，他要他们在一起！即便是波折一生，也要在一起。
两个人笑着互相走近，每一步都是对未来的承诺。
这时，忽然一队车马从正中穿过，声势很浩大，把天下和鹤千戒隔在了街口两边。
梁弛玉掩坐在舞台一隅，漫天绚烂的花朵也无法亮丽起他灰暗的心情。
他想起他颤抖的吻下，那毫不做作豪无防备的笑脸，虽不愿承认，但一刹那间他便预见到了自己的败局。
如是男女之间，虽是轻吻额头，也是肌肤之亲暧昧之举，或生气恼怒或娇羞欣喜，总该是有反应的才对。可是鹤千戒偏偏笑无芥蒂偏偏不在意，说明她并没有把他当成可以爱的男人。
鹤千戒说：“粮食，你是我的好朋友吧？！”
梁弛玉无法回答她，这不是他想要的身份。
鹤千戒又说：“我把你当成很难得的好朋友！所以，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嗯……老板是我下了山以后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太祖姥姥要我和他生了女娃娃后，就回山接任掌门。太祖姥姥对我很好，我不想让她孤单也不想惹他生气；可是，老板对我也很好，他要我和他成亲，永远陪在他身边。”
梁弛玉终于明白了她的苦恼，忍着心痛问道：“那你是想问我什么呢？”
鹤千戒朝一边若有所思地走了几步，继续说：“原本我没有想那么多，能和老板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可是今天秦商大哥跟我说，我和老板在一起会害了他，会是他的负担……我不明白，秦商大哥也曾这样说天仙姐姐，然后天仙姐姐就自杀了，还说不恨秦商大哥。天仙姐姐对老板那么好，她既然那么做就代表认同秦……”
“千戒！”梁弛玉抬手握住鹤千戒的肩膀，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问：“太祖姥姥、天下、秦商、天仙，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想法。那你自己呢？”
“我？”
“遵从自己的心。”说着梁弛玉一指自己的心窝处，他知道，他那里装着某个人。
“遵从我的心……”鹤千戒闭上眼睛，也用手抚住了自己的心；当她再睁眼时，眸色是前所未有的亮，像是一盏明灯，又像是一颗宝珠，她说：“粮食，谢谢你！”
梁弛玉正想得出神，沐晚风轻盈地窜上来，坐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天上的焰火，眨眼释放，眨眼又幻灭。
“我失败了！”梁弛玉松了口气，自嘲地说道：“对不起啊，总指挥，没能完成任务。”
“胜败乃兵家常事，副指挥，不要气馁！”沐晚风偏头朝他笑笑：“怎么样，我们还有一招‘死皮赖脸’，要不要试试？”
“呵，得得得，我好歹也是江北首富玉面郎君，死皮赖脸这样的事就算了吧！”
见梁弛玉终于笑了，沐晚风放心了许多，于是敛起笑容小心地问：“那么你是要退出？”
“不是退出，是尽力了，无怨无悔。”
沐晚风盯着梁弛玉无懈可击的侧脸，他是个认真的男人！认真地爱上一个人，认真地为她做每一件事，包括成全！
“好！既然你无法抱得美人归，想必我也是嫁不到有情郎啦！那就放过天鹤，也算我俩做了善事一桩。”沐晚风洒脱地站起来，架起她特有的充满智慧与自信的微笑，拍着梁弛玉的肩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共饮千杯醉不归！走，喝酒去！”
两个人勾起肩搭上背，爽朗地笑着，正欲从后台出广场找个地方一醉方休，忽然鹤千戒跑来，神色有些慌张，气息也略微混乱。她盯着梁弛玉的眼，说：“粮食，帮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