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绚丽多彩。
刘小侯把手掌放在双眉上,仰头看了半晌,怎么都想不明白,雨后彩虹,为何会在这个早春的季节里出现。
少年决定,等晚上去问问陈先生。
陈先生是个画匠,却善写桃花,偶尔也画门神,有着很大的学问。
当然,这只是刘小候的个人看法。
桃花坞的人祖祖辈辈,千百年来与桃花为邻,眼里见的都是那一片粉红,就算是画的再真,又有谁稀罕了。
夕阳西下,一人一牛在经过桃花溪畔的时候,刘小侯看到一个粗壮的汉子,从溪底爬了上来。
汉子瞪了眼黝黑少年,骂了句:“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踢下去。”
刘小侯站在那里,没有理会汉子的辱骂,眼神清澈如水。
汉子不见少年回嘴,远远的呸了一口,悻悻然走了。
刘小侯这才往溪底看了看,顿时骇了一跳,抬眼看向汉子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声:“王八叔……”
不想,那汉子听到刘小侯的喊声,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回身朝少年扔了过来。
刘小侯闪身躲过。
汉子一扔未中,嘴里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刘小侯跳下溪畔,伸手去探躺在溪底幼童的鼻息……
气息全无。
幼童细嫩的脖颈上,有道青紫瘀痕,竟然是被亲生父亲活活掐死。
刘小侯站起身,犹豫片刻,爬上溪岸,去桃林折了些桃枝,又返回溪底,把桃枝轻轻的铺在幼童的身上。
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少年就此离去。
少年记得,画画的陈先生说过,虎毒不食子,还有那人之初,性本善,可王八叔明明已是个大人了,为什么反而不善了,连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是不是连畜牲都不如?
刘小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陈先生能否,解答这个问题。
“我也不能。”
陈先生说,“孩子,你知道我只是一个画匠,而不是教书先生。”
刘小侯见到陈先生时,后者就站在那棵老桃树下,抬头仰望着高大的树杆。
老桃树枝干粗壮,高达丈余,每到夏季,枝繁叶茂如华盖。
据说这个老桃树是桃花坞所有桃树之祖,只是奇怪的是,刘小侯从没有见它开过花,结过果。
陈先生虽然眼神和熙如春风,但表情却少见的严肃。
刘小侯眨眨眼,看到了陈先生心中有一个伤心的“陈先生”。
“不要轻易去看人心,它会让你感到失望。”
少年欲言又止。
他本想告诉陈先生,今天在溪畔看到的一幕,只是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先生时才是在看桃枝抽嫩芽吗?”
“不是,我是在看桃花。”
刘小侯张大了嘴巴,陈先生今天也好生奇怪,老桃树都多少年没有开花结果了。
“先生,我今晚就不去你那学字了。”
陈先生无声的点了点头,走回了他的铺子。
画铺门口,那个叫小夭的小侍女,远远看了眼刘小侯,竟然连门都关上了。
一个叫杨聪的半大孩子,见到牵牛的刘小侯,用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喊道:“小猴子,坐磨盘,小猴子,坐磨盘。”
刘小侯不理会他,只顾走路。
顽劣的小男孩不罢不休,跟在一人一牛后面,一边扔石子一边重复那几句,小猴子,坐磨盘。
少年终于有些不耐,回头瞪了男孩子一眼,正巧被来寻儿子的他娘看到。
那妇人唤作杨小娘,是个寡妇,虽是徐娘半老,却仍风韵犹存,平日又爱那搔首弄姿,难免就有些瓜田李下之评。
说来也怪,这个杨小娘年岁轻轻却养了个拖油瓶,也是不易,本应该对孤单无依的刘小侯多些同情才对,但她偏偏是对刘小侯言语刻薄,尤胜他人。
让杨小娘恼火的是,刘小侯虽还是个少年,却像个小大人似的,骂不回嘴,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刘小侯瞪了眼杨聪,正巧让她看到,张嘴就来,“野猴子捅出来的小猴崽子,石磨盘烫烂了你猴爹的屁股,却为什么留下了你来,在这世上招人现眼的。”
若是平日里,这些辱骂也算不得了啥,少年早就习以为常,要至气,十个百个刘小侯也不够跳桃花溪的。
今日里却莫名其妙的烦燥。
刘小侯停下步子,看着那个可怜的杨小娘,神色不变,一对眼眸在暮色中,格外明亮。
他想起陈先生说过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婶想必是被野猴捅过的,我只想说,你高兴就好。”
少年翘了翘嘴角,一脸的人畜无害。
杨小娘一脸的不可思议,刘小侯平日里就像个闷葫芦,从来是骂不还口。
今天莫不是想要造反,是谁给他的勇气。越想越是来火,一时竟然忘了回骂,等回过神,刘小侯已走的远了。
杨聪好奇道:“娘,啥叫野猴捅的?”
杨小娘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个小娘养的王八犊子,天天就知道给老娘惹祸。”
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说实话?
小男孩摸了摸脸,难得没有哭。
……
画铺里,一灯如豆。
陈先生坐在画案前,伸开手掌,运用仙家的掌观山河神通,把老桃树下的一幕尽收眼底。
“没想到刘小侯也会骂人,少见。”小夭笑容可掬。
老先生轻叹一声,收起神通,“他只是不说话而已。”
老先生笑道:“毕竟是民风使然,他又怎能例外。”
小夭点了点头,突然说道:“老爷,真的要变天了吗?”
……
刘小侯心里一直奇怪,每日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四邻,今日都不没出现。
这让刘小侯很不习惯。
走在逼仄阴暗的烂桃子胡同,少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燥热压抑感。
这太不寻常了。
刘小侯的家,就在这条名叫“烂桃子胡同”的深处。
黑暗中,闪出一个粗壮的身影,拦住了刘小侯的去路。
少年吃了一惊,“王八叔?”
王八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小猴子,反正你也是个没人疼的小猴子,别怪我啊。”
刘小侯后退一步,无语的握紧拳头,“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少年感受到了汉子的杀意,看到了他丑陋,顿时紧张起来,“你想杀我”?
汉子步步紧逼,自顾自道,“他是那么的可爱,原本可以成为神仙家人,溪水却断流了,神仙生气了,是要全家遭殃的。”
“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
刘小候已经冷静下来,“陈先生说过,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
有些事有些人,注定是你人生路上绕不过的坎,既然无法逃避,就要迎身而上,勇敢面对。
这是陈先生家的小侍女说过的话,刘小侯一直都记着。
王八挥拳打向少年的面门。
他自信自己这一拳头的份量,在出拳的那一刹,心里突然没有了杀死自己儿子的愧疚感。
这就是人性。
王八呆立在场。
他竟然打了个空,人呢?
刘小侯在王八出拳的瞬间,身形一蹲一弹,双脚在胡同的土墙上一撑,一缩,便高高跃起,一脚踢在了汉子的脸上。
汉子摸了把脸上的鼻血,没有感到疼痛,只有震惊。
这还是那个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刘小侯吗?
虽然刘小侯要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可毕竟才十三岁,他怎么会有如此身手?
难道他真的是个猴种?
刘小侯看透了王八的丑陋心思。
五岁就开始放牧的孩子,翻山越岭,下溪上树,撵兔捉鸟。
一切都自然而然。
汉子又擦了把鼻血,望向眼前比同龄人高出许多的瘦弱少年,一脸的不可思议,“果真是个猴种。”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刘小侯一击即中,完全是出于保命本能,现在想起不由一阵后怕,声音微微颤抖,眼眸越发的清澈明亮。
粗壮汉子惊疑不定,少年心生怯意,两两相峙,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汉子朝地上呸了一口,跨出一步,刘小侯握紧拳头,只觉手心里全是汗水。
一盏灯笼在刘小侯门前停下,“小猴子,还不来迎接你家少爷我。”
少年身心一松,转身向自家门口跑去,用势如奔雷都不夸张。
王八汉子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的对刘小侯起杀心,对那手提灯笼之人,却是连正视一眼的胆量都没有的。
卑贱之流,只有在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面前,才能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的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