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时候人觉得自己活得很悲惨,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别人的悲惨而已。
下班之后,雨梦回到出租屋,又打开手机。李和安娜不在线,这一次她遇到了一个新网友,来自印度的拉杰。他是一个在读的大学生,一个人在离家很远的城市生活。
“你多大就离开家了?”雨梦问。
“这个说来话长,我初中毕业以后就不在家住了。”拉杰说。
“是因为住校吗?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雨梦问。
“哦,并不是住校。我的故事有点伤心,我怕影响你的心情。”拉杰说。
“我想知道,你讲吧。”雨梦说。
“这是我和父母之间的故事,我谁都没讲过。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我自己攒了一点钱,放在一个盒子里。那段时间父母的生意不好,经常吵架。有一天父亲就发现了我的小盒子,他就开始骂我,说现在生意不好,我还偷他的钱。”拉杰说。
“你没有解释吗?”雨梦问。
“他根本不听,一巴掌就把我打倒在地上。”拉杰说。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骑着我的自行车离开了家,一路向北走去,走了很远很远。”
“那你靠什么生存?”
“我想停下来的时候,就在当地的餐馆打工。我还因此学会了印地语。”
“你们不是都说印地语吗?那过了多久你回来的?”
“不是,我这里说泰米尔语。我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月,在一座山上遇到一个禅师,我跟他聊了很久,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然后就回到故乡,但是没有回家。”
“那你在哪里居住呢?自己租房子吗?”
“是的,我一边上学,一边打点杂工,从那时候起,他们也没给过我学费。”
“那你挣的钱够用吗?”
“开始的时候,我只在餐馆打工,日子过得特别紧张。高中以前,我的生活还是比较优越的,那时候有个女孩子喜欢我。可是后来家里不给我钱了,她就跟别人好了。”
你从高中到大学,一直靠打杂工挣学费?”
“那根本不够的。我手里有一点点钱之后,就在亚马逊开了个网店,卖一些小东西挣点钱,后来商品越来越多,我的日子才好起来。”
“那这么多年,他们就没来找过你吗?”
“他们早就不要我这个孩子了,前些天在街上见到,他们装作没看见,我真的都想杀了自己。”
“你也没有主动找过他们吗?毕竟是亲生父母,你认个错不也就过去了?就算你爸还在生气,你妈总也会心软的吧?”
“他们两个倒是很想爱,但是根本就不爱我。我前些天听说,他们把我堂弟作为他们的养子,已经办了手续,现在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没我什么事了。”
“那就不必强求了,反正你也能养活自己。”
“我当然能了,我还能过得很好。我不想说这个了,心烦。”
“好吧,不说这个了。”
其实这个故事雨梦听了也觉得心情沉重。看来哪里都一样,父母和孩子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并不一定是因为年龄,更可能是因为天然的身份。
雨梦发现拉杰不说话了,她心想,可能提起这些也让他难过了吧?过了一会儿,他说,女朋友来了,改天聊。
这时候聊天室一个叫萨姆的男孩在跟她打招呼,她就转而跟他聊起来。
“你是哪里的?”她问。
“叙利亚,但我现在在希腊。”萨姆说。
“你移民了吗?”
“我是偷渡到这里的。能逃到这里真的是九死一生,我在海里游了很久很久,通过土耳其到了这里,现在住在难民营。”
“那你能在那里找到工作吗?”
“我正在尝试,这边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我有可能找到一个货车司机的工作。”
“那太好了。你家人也都到那里了吗?”
“是的,很幸运他们也逃出来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过程中失去了生命。”
“叙利亚还是很不太平吗?”
“每天都有性命之忧,可以这么说。”
雨梦听了这个心里更难过了。本来拉杰的故事就已经让她低落了,萨姆的故事则直接让她如堕深渊。这一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痛苦和他们相比,真的算不了什么。
可能有时候人觉得自己活得很悲惨,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别人的悲惨而已。世界那么大,悲惨的事情那么多,很多人竭尽全力只为活下来,很多人怨天尤人,只因为自己活得不够好。
人从一降生到这个世界,就受到了出身的限制。本来雨梦觉得,自己的出身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可是听了萨姆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只是在无病呻吟。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起点,但是起点之后发生的事,是可以靠自己写成的。她想像着萨姆拼尽全力游泳的样子,如果萨姆在游泳的过程中有一点犹豫,有一点想放弃,可能会随时葬身大海。
雨梦在心里问自己,我在自己的人生中,真的这样拼尽全力了吗?没有,我时常会怀疑自己,有时又抱怨命运,羡慕别人。这样都是在耗费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现在想想,真的毫无必要。
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基础之上,尽已所能地努力向上。求生也好,求成功也罢,都是一样的道理。做的时候就专注目标去做,甚至连结果都不必去想。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也就没有遗憾了。
把一个个体放在大环境中,他的存在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这个个体本身来说,他就是他自己世界的一切。哪怕像一只蜗牛一样缓慢地爬行,他的世界也在不断地扩大。
这是一个伤心的夜晚,雨梦听了两个让人想起来就会心痛很久的故事;这又是一个收获满满的夜晚,在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后,雨梦的世界变得更大了,心也变得更野了。
她的世界不再只是拘于一隅,而是与整个世界相通了。这个世界的辛酸,这个世界的美丽,这个世界更多她所不了解的角落,她都想去一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