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对啊,这姑娘看着柔弱,身手却了不得。”一个流民伸着被捆的双手,勉力地揉了揉后颈,“昨天挨了她一掌,现在脖子还酸的不得了。”
另一个也挨了手刀的忙慌点点头,开头那人不由得咋舌,又埋头苦吃起来,不敢多说。
仲陵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调回马头,回到言兮旁边。
言兮低眉微微一笑,道:“你说要我等你,这会自己又急什么?”
仲陵望着她,也是浅浅一笑,正想去拉她的手,一个流民便道:“小兄弟,你可真是好福气。这么漂亮的娘子,打着灯笼都难寻!”
他怔了片刻,便将手收回抓着缰绳。
另一个道:“可不是,还聪明又会武功,昨夜那情形,要是换成别的小姑娘家,肯定就躲在夫君怀里哭了。”
眼见他两人虽是容貌气度不凡,临危不乱,但终究是少年儿女,论到心事,难免羞赧,三个流民顿时越说越来劲了。
“要我说,咱这位小爷也不错,我听村里的人说,好像是在宫里当大官哩。瞧瞧,这么年轻武功就这么好,模样也长得俏。这要放在我们村,不知道多抢手。”
“是啊是啊,我瞧着他们俩就像观音像旁边的金童玉女,真是天生的一对,成亲了吗,摆过酒了没?”
“一说就脸红,肯定还不是小夫妻了,要我说应该是青梅竹马,这姑娘应该是个官家小姐。可是这么神仙的两个人物,怎么会到这乡下来呢?”
“应该体察民情来了,我听说书的说,皇帝都老爱微服私访,惩治贪官。”
一人咋舌道:“那他们两个该不会是皇亲国戚吧?我们还栽他们手里了,是好还是坏呢?”
“肯定是好的了,没瞧着昨晚又给我们吃又给我们睡吗?从老家逃出来这么久了,几时像昨夜睡得那般舒坦。”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全然没有昨夜那般惶恐落魄模样。
仲陵与言兮相视一眼,又仿佛面对前日被众村妇调侃的情形,都面起红云,别过脸去。
到了京城,已临近傍晚,两人先到衙门,说明三个流民情况。那衙役及牢头都与仲陵相熟,极顺利地交接完,收了人,而后仲陵送言兮回太师府。
初一的太师府,已陆续有学生和门人来拜年,仲陵便送言兮从角门进去后,便回自己下处歇息了。
过了几日,天气正好,估摸走动太师府的人应当少了些,仲陵方提着礼物来给太师拜年。
其实太师府依然门庭若市,来拜访或投名帖的人络绎不绝,大多让张明代为应酬,除非是内阁同僚或是六部堂官,以及王侯伯爵来访,张太师方才亲自出来恭迎接待。
仲陵从角门进了太师府,正逢太师不会客,在书房歇息,张明便引着他到书房里与太师说话。
仲陵向太师拜完年,又闲话了些家常,便说到除夕夜遇见流民一事。
太师道:“此事言兮已和我说知了,等开朝后,我会进宫面圣,说及此事。”
仲陵道:“那三个流民现在看押在京师府衙的大牢里,是否需要提出来核验事实?”
“暂时不必,待回过圣上,督察院立案后,若需人证,自会提审。”张太师一向苍井无波的面容,此时却眉心微皱。
他揉着额头道:“怕只怕,这只是冰山一隅。”
仲陵明白,不可能刚好仅剩的几个流民就撞在自己手里。诚如那三人所说,他们全村两百多人,一路死到最后只剩十几人,那么剩下的人去哪了?
说是云川一带受灾,可具体受灾范围有多广,波及多少百姓,多少人沦为流民,又饿死多少人?整个贵州府有多少类似他们的人家,又有多少个州县如贵州一般?
这些都不得而知,也不是自己所能辖及的范围,他默了片刻,见太师倚靠在桌案,闭着眼轻揉额头,显然疲累了,也不敢再打扰,便要告退。
太师点点头,又叫住他道:“切记,此事不可对他人再提起。”
仲陵怔了片刻,还是应了,方才退出房间,而后又往后园寻言兮去。入了院子里,见言兮正抱着一摞书出来放在石桌上,他便上前去帮忙。
他抱着一怀的书,又望了望屋内书架上还满满当当的,咋舌道:“这么多书你都看过了?”
“嗯,不过有些忘了,还需要再翻翻。难得今日天气好,正好拿出来晒晒。”
两人走到院子中,言兮从他怀中拿起一本本书,小心摊开放在院内凉凳枕榻上晾晒:“闲来就指望它们度日,可不能放坏了。”
两人一边晒书一边说话,仲陵将方才见太师所说的叙了一遍。
“你说老师为什么不让泄露此事呢?”仲陵奇怪道:“难道是怕那些贪官在朝中有同党,暗通款曲下,预先知道老师要处置他们?”
言兮只顾认真晒书:“今年元宵节,所有臣服于我朝的藩属之国会进京朝贺,与我朝共庆元宵佳节,眼下这些使队都已陆续进京,被安排住在宫外的使臣驿馆中。”
仲陵听得莫名所以:“这和这些流民有什么关系?”
“你再想想。”
仲陵想了好一会,忽而恍然:“老师是怕被外国使臣知道这事。”
言兮卷起一册书,点了点他的额头:“不错,脑袋开窍了,自己也能想得明白。”
仲陵讪讪地笑了笑:“异国使臣上京朝贺,原是显示与我朝交好之意,可也会趁机探知我国底细。”
他沉吟着道:“眼下我们虽与夷狄互通友好,边境和平,主要是因为我大梁国力强盛,形成压倒之势,他们才不敢多生事端。若被他们知道福浙赈灾之事未平,现下又有云川知府瞒报饥荒,以致流民四起,民怨鼎沸,必定认为我们国库空虚,朝政紊乱,从而生觊觎之心。这样一来,他们轻则幸灾乐祸,作壁上观;重者会落井下石,企图再起兵戈。”
他忽而猛地抬起头来:“尤其是燕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