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顾青荷和老乞丐到了京都九龙城城门口,发现守城之人比以往多了一倍,城门前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
二人走近,发现过路之人都需要通行凭证,顾青荷问身旁一人道:“什么通行凭证?”
那人拿出一道文件,上面盖有县府印章,说道:“就是这个,这是官府当日的批文,有了这个才准许进城。”
顾青荷道:“我来过京都,只听说过要路引,为何现在又要什么通行凭证。”
那人道:“也是近两日的事。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想要进城做个生意,真是难。”
“为什么忽然要这个?”顾青荷又问。
那人低下声音说道:“听说城内要出大事了。”
“什么事?”顾青荷心里突然一紧。
“我怎么知道。不过听说啊,近段时间城内城外常有兵马奔走,恐怕是上头神仙要打架啦。”
顾青荷皱了皱眉头。
“喂,出示你的凭证?”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个小兵正找她要通行凭证,又有一队小兵将她和马车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顾青荷道:“我没有。”
那小兵道:“没有就回去,下一个。”
顾青荷忙道:“能否通融通融,我爷爷病得厉害,我是来求医的,我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到这里,官爷,求求你了。”
那人见老者样子,知道顾青荷所说不假,却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快走吧。”
顾青荷只好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旁歇着。
她见城墙有十来丈高,上有士兵来回巡视,对老者道:“看来只有等天黑后,再想办法了。”
老者道:“既然要人家通融通融,总得有个诚意。”
顾青荷恍然大悟,从包裹里翻找,却只有一些碎银,不由得有些失望。
老者笑道:“你这一路出手阔绰,不知被人骗去多少银两,你不知道吗?”
顾青荷脸一红,说道:“不瞒老先生,我平时不这样的,只是……”
“我知道,这一路上,你虽出手阔绰,可自己的生活却简单至极,便知道是你对我的一份孝心,丫头……”
他盯着顾青荷,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顾青荷道:“没什么。既然遇到了,能帮就帮,再说了,那些也不是我的钱……”她说到这里,又是脸一红,
原来她一直囊中羞涩,可老者如果跟她一起风餐露宿,定是不能坚持多久的,她也想老者能安享人生最后几日,在玉屏镇物色了一个有钱的人家,取了一些钱财,第二日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老者向京都行来。
沿路城镇上吃饭住店,请医用药,都是最好的,加上她对许多东西不懂,只道贵的便是好的,也被人趁机诈去不少,不过她都不以为意,是以花了多少,她也没个数,只想着能到京都就行。
老者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咳,咳……”
“老人家,您先休息一会儿。”
老者咳了一阵,脸色潮红,笑道:“休息?放心,很快便由不得我,不得不休息啦。”说罢哈哈一笑,歪在枕头上,喘着气。
顾青荷知道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徒劳,有些事必须要面对的,就只能面对,只好微微一笑。
老者道:“这一路,风光很好,美食也好,马车也很舒服,竟是我这一生中最宁静舒适的日子,真是多谢你啦。”
顾青荷笑道:“没什么,您从不言谢,今日又何必客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吧。”
“你我萍水相逢,你对我却倾尽所有,孩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不忍心吧。”
老者苦笑道:“原来是同情。”
顾青荷道:“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缘份,是同情也好,别的也罢,重要吗?”
老者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声大笑,“重要吗?哈哈,当然不重要,好,好……咳,好孩子,我那两个孩子有你一半,我,咳,我也不至于如此,哈哈,咳,咳……”
顾青荷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说道:“老人家,既然您是京都人,进城后,要我送您回去吗?”
老者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顾青荷看着他,他表情严肃,隐隐有一股雷霆之威。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她现在不愿意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如何进城才是大事。
她知道城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元修明和徐忆君,又有些心急,如若她一个人,自是不用发愁,可带着老者却很难,他经不起折腾了。
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说道:“好吧,我们进城吧。”
顾青荷道:“您有办法?”
老者从怀中拿出一块牌子,递给顾青荷,说道:“你将这个出示给城门守将,他自然会放你进去。”
顾青荷接在手中,见此牌纯金所制,上面一面刻着一个字“令”一面刻着九龙盘旋。
顾青荷心中一惊,这种牌子她见过,元修明曾带她进过一次紫微宫,他在紫微宫城门口出示过一个牌子,只不过是铜制的,上面也写着“令”,另一面写着“内卫总府”
老者见她神情,说道:“你认得?”
“见过类似的。”
“哦?你进过紫微神宫?”
顾青荷又吃了一惊,“你知道紫微宫?”
老者笑道:“九龙城中人谁不知道紫微宫。”
“你这牌子?”
“咱们进去吧,我会和你说清楚的。”
顾青荷又开始对老者好奇起来了,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人,疑虑重重。
老者闭上了眼睛,仿佛对顾青荷的怀疑毫不放在心上。
顾青荷出示那块牌子给守城将士,果然顺利进城了,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到了老者吃药的时间,顾青荷煎好了药,将药端到老者身旁,老者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喝了。”
顾青荷见他身体忽然虚弱不堪,说道:“您是累了,喝点药,休息一晚上,想必会好些。”
老者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能撑到现在,也多亏了你一路息心照料。”
顾青荷道:“您想回家吗?我送您回家。”
“回家?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老者凝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
顾青荷想着他给他的令牌,暗想此人可能与紫微宫有关,非富即贵,却不知为何会流落在外,还中着毒。
“我本是家中老三,娶得美妻,儿女双全,真正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老者忽然说道,“可是有一天,家里老大和老二争夺家产,我本是不相干的人,见他二人相斗到两败俱伤,我趁机捡了个便宜。”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极痛苦之事。
顾青荷道:“家财就归你啦?”
老者望笑了笑,说道:“是啊,不过我拿到家财才知道,不过是个空壳子。那些年年景不顺,老大又会花钱,家里其实已经是入不敷出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最终我做了这一家之主,可她不满意,趁我不备,杀了我大哥和大哥的孩子……”
顾青荷“啊”了一声,“她?她是谁?”
老者仿佛没有听见,继续道:“也该是我有报应,后来两个孩子为了争夺家产,一个要用毒药害我,我虽及时发现,可又能怎么样?到头来,我还是被她们囚禁,以慢毒喂之,将我软禁,在外胡作为。好在有好心人帮忙,我逃了出来,后来又遇上了你。”
顾青荷大致听明白了,觉得他身世凄惨,实不下于顾仁,元柔芝虽负他,起码不会这样对他。
她忽然又打了一个激灵,“元柔芝会不会这样对伯伯?”
老者接着道:“一个是我最孝顺的孩子, 一个是我枕边人,却真的用毒药害我。”
“枕边人?”顾青荷心中不安更强烈了。
“是啊。枕边人,当初也是为了她,我才会不惜伤害大哥,夺得家产,可惜的是,那时的我不知道,人的欲望一旦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眼睛。
顾青荷望着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老者,忽然想到什么,紧紧盯着老者,眼里蓦地一道精光划过,她霍然而起,望着老者,嘴巴越张越大,满脸震惊。
老者睁开双眼,见她模样,笑道:“怎么?你猜到啦?”
“你,你就是当今宁帝,元宏珗?”
老者轻轻点点头,“你总算猜到了,如果你早些问,我早就告诉你了,后悔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
老者看了看她腰间,顾青荷明白了,赤蟒鞭在进九龙城时,她已取,可这一路上,它一直在她腰间,“你认出了我的赤蟒鞭?”
这个老者正是元宏珗。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被平章后软禁在内宫一个幽室中,后来在忠心老奴刘公公的帮助下,前不久逃了出来。有令牌在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了九龙城。那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溪云山庄,对于这样一个消失的身影,倒没有多少人在意。
元宏珗道:“孤虽深居内宫,可眼并不瞎,耳并不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当年你为元修明杀博格之事,我也是有所耳闻的。你这赤蟒鞭,天下仅有,我瞧你第一眼,便看出来了。在路上看到元修明的人马经过时,你看他的眼神,我更确信无疑了。”
顾青荷恍然道:“那你为何答应我送你来京都,你就不怕我认出你?元修明和你可是有着深仇大恨。”
老者笑道:“我本就时日无多,你要杀便杀吧,给我一个痛快也好。”
“你当我不敢?别忘了,我来自溪云山庄,溪云山庄能有今日,你脱不了干系。”红芒一闪,白泽剑指向了他。
“好剑,白泽剑主,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正是因为它的出现,才有了现在的腥风雪雨。”老者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这句话,这话如同一道雷电在顾青荷心间奔过,“你说什么?”
老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东流剑阁的白泽剑是假的。白泽剑随着真正的剑主梅似雪的消失也销声匿迹,如果没有它,又有谁会动紫微剑的心思?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蠢蠢欲动?”
“紫微剑本就是历代先帝与我梅花山庄共同掌管,你们本就不应该动它的心思。”
“哈哈,丫头,我一直认为你聪明通透,怎的也有想不开的时候。百年来没有紫微剑,元家江山不也好得很吗?百姓不同样安居乐业吗?你可见山河变色,日月无光?由此可见,梅花一诺,天下大定,无论是不是真有其事,于我大元江山,与万千百姓又有何关系?想要紫微剑的,才是狼子野心之人。”
顾青荷脸色骤然大变,这些话字字戳中了她心中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