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桃蕾初绽春意动……
枝杆未绿,花香已醉人,蜂蝶正忙。
一个黝黑的小小少年,站在溪畔,望着桃花溪一夜间消失不见的溪水,不由惊得睁大眼睛,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在他身后有一头老水牛,似乎也感觉到了少年的反常,抬头打了个喷鼻,轻轻的蹭了蹭少年。
少年名叫刘小候,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去世后,桃花坞有人怜他孤贫,便留他作了牧童,专职放牧这头老水牛。
这头老水牛为主人劳作了一生,如今已是暮年,再无力耕田拉车,主人也是个讲良心的, 不忍宰杀变卖,便收留了刘小候,让他一年四季专门喂养放牧。
也算是给水牛养老,又救济了刘小候。虽没工钱,却也有两餐粗茶淡饭,从此人牛为伴,岁月到也安好。
刘小候醒过神来,却又想起一事,便拍了拍牛背,一人一牛便远离了溪畔,渐入桃林深处。
桃花坞遍地桃树,家种野生皆有,到底是何人种植何年野生,早已无从考证。
远离溪畔,刘小候终是没能忍住,看了看低头正啃食嫩草的老牛,又往回走了几步,远远的望向桃花溪畔。
就在少年和牛离开不久,便有一乘桃木制作的双人抬步辇向溪畔急奔而来。
抬辇者是两个青壮妇人,辇上坐着一个手持桃枝粉妆玉琢的男童,一个青衫老者扶辇随行。
一行人来到溪畔,顿时呆立当场,半晌无语。
平日里水流湍急的桃花溪,一夕之间竟成了涓涓细流。
抬辇的两个妇人,同时扭头看向青衫老者,一看之下,不由大惊,老人脸色苍白眼神惊恐。
青衫老人一向以冷静平和著称,此时形色真是前所未有的。
“花老爷……”俩个妇同时喊了一声,顿时便没了计较。
老人姓花名荣,在桃花坞也算是一方人物,主持这种事也是多年,像这今日之变,千百年来,闻所未闻,心中难免惊疑不定。
事出反常啊!
花荣在心中感叹,随后低声道:“把桃辇放下,我等速速回去,再做商议。”
妇人不敢怠慢,走入溪底,放下桃辇,和花荣匆匆离去,连头都没回。
刘小候等三人走的远了,才走出桃林,来到溪畔,望向溪底。
幼童无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浅浅细流中耍的正欢,见到刘小候,嘻嘻笑道:“小猴子,你看我捉的鱼。”
男童虽然年幼,却也学顽皮少年们喊刘小候,此时他的小手正拎着条三寸长短的小青鱼,一脸的得意。
刘小候看了看四周,见原野无人,犹豫片刻,便走下溪底把男童抱上岸,放下后轻声道:“快回家去,天要下雨了。”
男童见刘小候脸色严肃,与往日大不同,不免心里害怕,瘪了瘪嘴,撒丫子便跑了。
刘小候不敢在溪畔停留,见男童跑的远了,也便快步走入桃林。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飘洒起了细雨,虽然雨不大,却仍然有些寒气。
桃花坞老话常说,三月别把棉袄拆,还有一场桃花雪。
对富贵人家来说,春雨贵如油,对贫苦人却又是一番情景了。
刘小候打了个冷战。
老水牛抬起头,刘小候会意钻入牛腹下蹲着,老牛便不再啃草,静静的停在桃树下,慢慢的反复刍嚼。
一人一牛如此,想必也不是一两次,配合的相当默契。
刘小候蹲在牛腹下,拿出随身带的菜团了吃了起来。
这便是算作午餐了。
虽然简陋,刘小候却也知足了。
才十三岁的少年,孤苦无依,能够填饱肚子,便没有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慢慢的吃着干菜团子,刘小候眼中满是期待。
一年多来,刘小候总能桃林中见到一个粉红衣衫的小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
小姑娘戴着粉红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虽然刘小候从没问她叫什么,但他知道,她一定很漂亮。
就如三月初的桃蕾,含苞欲放。
桃花坞与世隔绝,又如此之大,少年虽不知道小姑娘的来历,但也在心中确定,小姑娘的家似乎并不在桃花坞。
小姑娘很少说话,少年话也不多,偶尔说起,也多是少年讲一些桃花坞发生的趣事。
还有对外婆的一些点点滴滴。
其实少年对外婆的印象,只停留在五岁那年,反而和这头老水牛相处的时间多一点。
小姑娘并没有听的厌烦,偶尔问上一两句,眼神温柔。
让刘小候很是感动。
他觉得两人已成了朋友。
十三岁的少年还不如情为何物,但却多了一丝牵挂。
她今天还会来吗?
桃花溪突然断流,这在刘小候十多年的岁月里却是从来没有听闻过的。
事出反常啊!
少年从牛腹下钻了出来,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意。
“你来了。”
少女站在一柄粉红色的油纸伞下,持伞的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对少年点头致意。
每次遇见少女,都是妇人陪伴左右,她从没有对小刘候说过一句话,见面只是点头致意而已。
妇人收了油纸伞,刘小候惊奇地发现,雨在这个时候竟然停了。
妇人轻轻的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珠,径直走开……
刘小候对妇人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见她走的远了,便忍不住对少女讲了桃花溪突然断流的事。
少女听完,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觉得奇怪吗?”
刘小候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才说:“肯定奇怪啊,溪水断流,桃花劫可能真的成了劫难了。”
少女似乎没有想到刘小候会这样回答,问道:“你知道桃花溪关于桃花劫的来历吗?”
关于桃花劫的来历和意义,刘小候只在童年听外婆说过,只知道每年的三月三,桃花坞都会选一个幼童,手持桃枝坐桃木辇,放入桃花溪,顺水飘入一指峰下的桃花洞。
据说这个传统在桃花坞已经传承了千年,当传承渐渐演变成形式,也就只是个形式了。
没有人有兴趣去追根溯源。
少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刘小候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一个本地人都不知道,何况一个外地人。
少女似乎看透了刘小候的心思,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了。”
刘小候一时无语。
想想也是,桃花坞方圆百里,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少女又怎么会是“外地”人。
少年一时有些尴尬,却又觉得少女与往日有些不同,到底有那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我叫盘苍。”少女随手折了一根桃枝拿在手里。
少年挠了挠自个的头,觉得这个姓好奇怪。
少女盘苍从桃枝上掐下一朵桃蕾,轻轻吹了口气,桃蕾如遇春风,瞬间绽放。
未等刘小候惊呼出口,就见盘苍曲指一弹,桃花已射入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不疼不痒,唯有清凉。
“没想到你还会变戏法。”
刘小候摸了摸脸,心想若是能学到这门技术,到是一项谋生技能。
“溪水断流劫难生,如意点洇桃花成……天不如意,人如意。”
盘苍看着有些无措的刘小候,说道:“要变天了……”
刘候欲言又止。
妇人走了过来,盘苍牵住她的手,一老一小渐入桃林深处。
刘小候忍不住喊了声:“盘……苍。”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一别……他实在是不愿意去想那个结果。
十三岁的小小少年虽不知情为何物,却因孤贫无依,远比同龄人要早熟,伤感油然而生。
只是等少年缓过神来,眼前早已不见了一老一小。
善解人意的老水牛,无声的靠近小主人,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衣衫单薄的刘小候。
这一刻,少年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
陇首云飞,盘苍和老妪拨开云团,注视着单薄瘦弱的少年,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