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走出浴室，随意擦着头发，浴袍被星星点点乱飞的水珠打湿，刚过拐角，便撞到一个人。
那女孩踉跄后退，扶住木柜稳住身形，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抬眼打量着出浴的林暮，皱眉道：
“怎么不穿鞋？”
“你在这呆着干嘛，碍事的很。”林暮的语调没什么情绪，“有一只鞋不小心弄湿了，就没穿。”
面前的女孩立刻脱下脚上毛茸茸的拖鞋，示意林暮穿上，林暮走上前踢踏上鞋子，余光中女孩赤裸双脚缓慢交替起落来适应地板温度。她抬起头盯着女孩的脸，一张迷惑人心的脸，迷惑林暮的脸，仅从这张脸而言，年龄便脱出可辨化范围。林暮自己的年纪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可能更偏向女人多一点，但面前的这个女孩，是的……林暮觉得她的脸上只要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而牵引出表情，就可以用女孩来形容她。
就像现在，女孩端起水杯递给林暮，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帮她擦起了头发，轻声反驳：
“我没有呆在这儿，刚准备倒杯水给你喝……”
林暮接过杯子没理她，她回忆着刚刚趴在柜子上显然出神良久的女人，也是此刻正在自己身后忙碌的女孩，她面无表情时就是个女人……可面无表情本身也是一种表情。林暮不再多想，她将杯子放回原处，没有喝水，杯沿上有一圈浅浅的唇印，显然是那女人发呆的杰作。
她站在原地，等女孩把半湿的毛巾拿下不再动作，便径直走向卧室。屋内算不上凌乱，但也并不整洁，东西只是被简略分好类，摆放的杂乱无章，不过林暮不以为意，毕竟这只是她第一天的成果。她打算读完路上读了大半的书来度过今天这最后一点时光，不过很可惜，有人似乎想与她共度。趁她低头找书的片刻，一只手捞起她的发，她半推半就地坐回椅子上，低声道：
“我不习惯吹头发。”
“不行哦，都已经秋冬季了，放心，我手法很好的。”女孩调整着风速凑近到林暮耳边，放缓了语速，“林暮，一时难已青丝挽，愿去忧思独余欢。”
耳边风声舒缓，但林暮一向不喜一切经由人工而成的风，因为太机械了，像是自然的尾气。女孩坐在书桌上，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白皙的大腿横陈在她眼前，看不清楚血管。林暮稍微挪过身子，女孩便不经意间架起腿，赤裸的双脚踩在自己椅子上，脚趾离自己的腿只差毫厘……林暮看了一会儿，抬眼望向她，正望进女孩低垂的眼中。
就连林暮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瞬间失了神，那张脸仿似又有了变化，迷惑人心中多出了些许魔力，吸引着你与它对视。眨眼前你注视着那双眼睛，回过神后却发现什么也没看清，不待多想，便又陷入其中。流逝的时间都成了幻觉，耳边未曾离去的风声离自己无比遥远……
林暮忽然发掘到了女孩的美丽，换言之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可惜词汇永远无法使人直观的联想……任何事物……你脑中联想出的一切自它出现起便永远背离了其本身，甚至包括‘美’这个字眼，也同样如此。单论容貌，女孩相较于自己其实显得很平庸，林暮觉得两人都会意识到这件事，但不会有人觉得这种意识会有什么……女孩马上打了她的脸。
林暮看着她伸出手微微触碰到自己的眼睫，害的自己眨了眨眼后，便立马缩了回去，同时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对你，我竟然生不出一丝嫉妒来……因为我恨！”
耳边风声消失，林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挺柔顺，感觉很不错。她看到女孩仍坐在桌上，扭过身子去挂风筒，这才后知后觉起身。女孩转过身，慢慢站到椅子上，一只手扶着靠背，盯着她。林暮忽然有些烦躁，靠过去，女孩双手挂在她脖颈，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她俩差不多一般高，可为什么自己会有种她比自己矮的错觉。
女孩坐回椅子上喝水，林暮的脑中却一直在想着一件事，今天快要过完了，几分或者几秒，而自己明天一定不会再翻开那本没读完的书，结局什么的，似乎只在今天想知道。
林暮转身离开，忽地手被牵住，她不耐地止住身形，低声说：
“谢谢，秦倦。放手。”
秦倦站起身，但没放开手，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巨力给扑倒在床上，连自己胸口在剧烈起伏这件事被意识到也是在几秒后，她伸出一只手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另一只手想放开林暮，却被她握的更紧。除此之外，秦倦还感到身下硌得慌，那是林暮护住她腰身的一只手。
林暮此刻伏在她身上，闭着眼，像是在听她的心跳声。秦倦不得不撩开林暮的发丝——自己刚刚亲手打理的——避免散乱在自己脸上，试着出声：
“林暮？”
林暮闻言压得更紧，她知道，昨天，就在刚刚悄无声息间过去了，现在是新的一天，窗外的风声……自然的风声，还有自己……自由的自己，以及女孩……没有消失的、在自己身下的……
“干嘛不放开我，我已经道谢了，你又有什么心思，嗯？”林暮脸颊贴着她胸口，嘴上虽这么说，握着她的手却没半点松开的迹象。
秦倦感到不满，抬腿欲踢她，被她轻松制住，挣扎数次未果后服了软，无奈道：
“你要去哪儿啊，这不是你的房间吗，我只是想要我的拖鞋。快放开我！”
林暮没动，良久，护在她腰间的手轻掐了她一把，翻过身坐到床上，将脚上的拖鞋踢得东倒西歪。秦倦慢悠悠扶着腰起身，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装什么？”林暮一眼识破。
秦倦临走前又折回来，替林暮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笑着开口道：
“毕竟是我的一番成果，在我走之前请保持住完美……我会很有成就感的。”
……
秦倦，我认识她很久了，但具体多长时间，我无法确定。她好像变化很大，因为我自己这几年变了很多，所以想当然的认为她也是。
记忆中，她以前是不苟言笑的，比现在成熟，不像个女孩，这属实是一件怪事，怪在我依稀记得那女人……秦倦……某日靠在沙发上，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面前女孩细致入微的服务，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女孩很不好，如果言语可以比作刀剑，那女孩当时简直快要溺死在无孔不入的棉花里，内心祈望着刀剑将棉花……连同自己一齐斩断！可女人似乎无比清楚，女孩断然不会反抗她，女孩自己也很清楚，因为我就是那个女孩。
那一天，我感觉大厅墙上挂着的摆钟走得很慢……有人偷偷调试过……是我，可秦倦没感觉，我疑惑抬头，才发现那是张壁画，可壁画上分明没有摆钟，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壁画上的一张脸……林暮的脸……在别人眼中美得虚假、在我眼中却尽显真实的……我的脸。
我忽然记起我不曾服务过任何人，而就在昨天之前，我根本没见过秦倦，最最让我不解的是，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以及，我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