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碰到按钮,两张原木床之间的帘子自动拉过。
赵弦一动不动,像是定格在被陆瑟江捏住伤口的一分钟里,手背的余温忽然散却。
医用空病床铺上了一次性无纺布,与衣服布料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隔着水蓝色的薄帘,她看不真切,陆瑟江是躺下了吗?
外面狂风肆虐,怒卷霜雪,屋子里静悄悄。良久,陆瑟江打破这份宁静,清泉般冷冽的声音钻入赵弦的双耳:“你叫什么名字?”
她浑身僵直,蓦然发觉自己维持一个姿势站了许久,注视着地板间的缝隙,陆瑟江问的是她的真名,但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赵弦。”声音微哑。
“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陆瑟江状似无心,实则打探她的来处。
赵弦不抗拒这场带着目的的“闲聊”,只是懒得费力解释毫无意义的东西,她简短回道:“不知道。”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蒙衍许是按百家姓给孩子们赋姓,她和赵琴原来叫赵一赵二。小时候看见岛上有个人在拉二胡,两根长线居然能发出的缱绻悱恻、哀转久绝的音调,惊奇之中,她忍不住上前询问,那人告诉她,那是琴弦。后来,她见所读书中不少人名鲜活生动,有的还有特殊的意义,遂想改掉自己单调乏味的名字,赵一喜欢琴字,她选了弦。
陆瑟江话锋一转,语调渐缓:“十五岁那年,他们历时多年的保密项目结束,答应回家,陪我度过一个完整的暑假,还提前送回一个小我四岁的妹妹。”
赵弦不需要他继续讲,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蒙衍四处派人寻找赵琴,追查带她离岛的可疑人员,无意间在那对夫妇的实验室中,撞破“迷萝花”的致幻作用。蒙衍动了歪心思,强迫他们大量培育,那对夫妇坚决不从,以致没能活着离开海岛。
真的,对不起。赵弦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道歉。
“她叫赵琴。”陆瑟江长舒一口气,遗憾地说着,“他们去后,家里人不赞同留下她,将她送走。”
赵弦倚着墙慢慢盘腿坐下,侧头盯着垂下的布帘,忽觉灯光刺眼。
“我找过那家福利院,她已被人收养。赵琴非常爱笑,想必无论到哪,都有人喜欢。”
“你为什么要用‘他们’代指?他们是谁?”赵弦终于开口,绕是她明白事情的始末,依然闹不清陆瑟江是因父母离去,留下心理创伤,故避而不谈,决口不提父母二字,还是在虚与委蛇,想诈出她的真话。
陆瑟江闻言,有一刻停顿,张张嘴唇,转眼望着窗外漫雪纷飞,未予回应。
赵弦的手慢慢覆上帘子一角,攥着越来越紧。“刺啦—”半边帘子失去约束,如同飘零的落叶,慢慢垂落。
只有三分之二躯体躺在床上的陆瑟江眼眶微红,略带惊讶看着她,不由自主问道:“你和赵琴差几岁?”
“双胞胎,一样。”隔靴搔痒的盘问何时能结束,她突感饥肠辘辘,没有力气,蹲在床脚,复又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认识——他们。”陆瑟江的语气中带着笃定,又有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赵弦垂下眼眸,感慨这场谈话终于进入正题,她简明扼要,用自嘲的口吻说道:“何止,我害死了他们。”
陆瑟江怔了三秒,蓦然坐起,心跳加快,问道:“为什么?”
“我们的叔叔气我放走赵琴,一时冲动找上你的父母。”
“你叔叔姓赵吗?他全名是什么。”
“赵衍,他死得不能再死了。”她还是撒了谎,由衷希望陆瑟江不要掺和到那群人中去。多国剿灭,蒙衍死得透透的,绝对回不了人间兴风作浪。“斗魁”虽然散了,残余势力加入黑金,这不是他一个合法商人能招惹的。
“我知道他们当时的项目是“迷萝花”,你手上有什么资料?”
他真是一句没听漏。“我那时太小,不知道它的重要。又没有地方保管,弄丢了。”赵弦面不红,心不跳再次撒谎。
他的父母遇害后,残存的“迷萝花”被蒙衍悉数卖给吴家,数量终究有限。吴家自己研究出一批批“迷萝花”,虽然能用,但用其制造出的“迷萝”质量与蒙衍卖给他们的天差地别。吴玉良从未放弃觊觎海岛的心思,送出去也好,免得卷入利益的纷争中。赵弦这么想着,心中的负罪感还有些许减轻。
“不是你的错。”
“年纪小,弄丢东西,情有可原对吧。”
“我的意思是,——他们出事,不是你的错。”
没有回音,他又说一遍:“不是,你的错。”
怎么又是那句:“不是你,的错。”
“嗯”。
二人没再言语,过了片刻,赵弦摸摸上腹,饥肠辘辘,交叉的双脚侧边发力,径直站起。
“请你们出去,病床只能给病人用,这间房没预约,你们怎么进来的?”年长些的护士开灯,将占用资源的两人赶走,重新铺床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恣意妄为。”
四层高高摞起的甜橙色保温盒,在走廊外冰凉的长凳上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