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天宁 第十七章 江火映天2
初春时节,酉时才过两刻,夜幕即至。
遥望西边,晚霞在暗紫色天幕边如火蛇缠绕,暮光恍若金色绸缎正随江波起伏而飘动。
于此浑然相融的天光暮色中,除了偶见岸边船家孤点红烛,江上已无其他船只,唯有几片轻舟正于浩瀚水波中如离弦之箭般远离西边群峰上的灿烂红霞。
宁江源流于白龙南湖,水势自白龙集一带由缓渐急,春寒料峭中,扑向众人的江风虽凛烈,气息却尤为清澈,两岸景色如剪影飞掠,目之所及皆山水如画,但风狼却无心欣赏,脚下的水急船快,着实让他倍感“滋味”独特……
他本就不好山水风物,随行只为陪护少年,若不是这儿算是“圣妃”故里,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可眼下但凡他想睁眼,就逢浪头打来,让他恍从云端下坠,不一会便觉天旋地转……
怪不得那丫头当时笑得如此狡诈!
他南行时也曾横渡明江,那会水势还算平缓,就让他坐立难安,今日轻舟飞驰江上,简直比割他肉还难受。当下他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死死地抱住桅杆,心里却在念叨:“臭丫头,敢算计我,上岸后有你好看!”
对面少女仿佛看穿了蓝衣汉子的心思,这会拄着脑袋暗自得意。
哼!让你在巷子里抢我东西!这会在水上,看你怎么耍威风!
她心里幸灾乐祸,嘴上却故作关怀问道:“大兄弟,你不会是在害怕吧?我可是好心提醒过你的,可别骂我呀”
风狼红着脸嘴硬道:“别胡说!我……我才不怕!就是风大了点,让爷爷我有些不习惯……”
他说着张眼瞪向少女,可顷刻间江浪涌至,又吓得闭上双眼,心里满是悔意,早知便拖着少年和那大成将军走一路,何苦在此受罪……
待浪头过去,他眼缝中瞧见少女神色戏谑,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心道真是可恶的丫头!
见蓝衣汉子如此难受,温桃便不再逗他,转眼看向岸边,心里估摸从南枟落至此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安北戎应已集结人马赶赴天宁。
然岸边目之所及皆为黑影幢幢,除偶见几点零星烛火,再无其他动静。
在南枟落时,她和安北戎所定正是兵分两路之计,她与候安等人顺江而下,安北戎则取道大路,途中派快马去灯会查探,再遣部下往城南大营调兵。
如此定计,温桃也没多想,仅觉官路上会有贼人眼线,除天宁卫外还须有奇兵,方能出其不意。前几日那些刺客水性极好,这会走水路没准有奇效,而眼下正有一人,可助她在水上直赴东市灯会!
果然,当她和众人赶到村外渡口,老黎仍在岸边等候。
老叟先是目睹呼啸而过的天宁卫,此时见候安亮明身份,便知事态紧迫,当下喊上附近两位船友同来帮忙。待众人上船,老叟一荡船橹,渔舟便掠向江口,恰在入江时有西风吹至,老叟三人皆是行船好手,当即张帆摇橹,船速比在岸上纵马疾驰犹有过之。
坐于老黎船上者,除了温桃和候安,还有少年和蓝衣汉子。待众人坐定,案察司总捕就悄声问温桃先前猜测有何依据,少女回道:“白日里大甲曾在承泽门查问,据其所言,我们那会推算贼人已离开天宁,天宁卫在白龙集的眼线也曾提起这个线索。我一开始没多想,直到看见有几辆推车轮子上的泥土依旧湿润,便让幺丁在村里查探,别处车轮上要么没有泥土,要么呈干裂之状,我猜这正是贼人昨日进城所用推车。”
她这番推敲并未避开少年两人,侯安便也用正常语调发问:“在南枟落的贼人大多已伏诛,剩余者逃往山里,说不定幕后主使也潜藏在内,何来调虎离山一说?”
“老侯,你猜车里有啥?”
“难道有异常之处?”
“没有,也可以说有。”
“嗯?”
“车里有好些水草鱼鳞,这很常见,但是……”言及半句,她看向那一道道飞速后掠的波纹,在脑海中回忆细节后道,“车内四周木板上有许多划痕……”
“什么?!”候安闻言惊呼出声,在南枟落险遇后,他伤痛难忍下已无力探查四周,没想到竟错过这等细节,虽说木板上有些许划痕很正常,但若呈密布之状,其中必有蹊跷……
难道是?!
案察司总捕在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心惊下看向少女,却从其眸光中得到肯定之意。
只听少女凝声道:“灭赵府满门的兵器,找到了……”
“怪不得。”候安回想几桩案子,便知贼人所携凶器甚多,但以这方式运送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念及于此,他越发埋怨防隅司盘查不力,才酿成这诸多祸事。
温桃点点头又道:“贼人昨日血洗赵府,可车里既无血腥味,也无一丝血迹,很可能这些凶器仍留在天宁。”
“会不会是案发后被贼人处理过?”
少女摇头道:“如果是这样,动静不会小,我要是他们,才不会费这个功夫,这些推车里边也太过……‘干净’了……。”
“唔……”案察司总捕喃喃道,“那离开天宁的贼人只是个幌子,其藏兵于城内,必还有所图谋……”
“对!”少女抬眼看向东边沉声道,“老侯,可还记得防隅司在承泽门所言?”
侯安闻言便仔细回想,直到想起侯甲某句话,心头猛然一惊,当时不觉奇怪,可在南枟落遇险后,他才察觉到一丝诡异。
防隅司曾言,这些鱼贩每次进城都有好些生面孔,当时推测贼人定然数目不少,且想隐藏形迹,如今看来,更可能是贼人已在天宁潜藏人手欲图不轨!
若那些刺客与贼人是同伙,若南枟落数百乡民已遭不测……那今日设伏者,不过是敌势的冰山一角!
侯安思索下愈觉胆寒,这几桩凶案针对皆是朝中要员,可见贼人所图甚大,其暗中控制南枟落,再如翳影般渗透天宁,如今于别国来使之际掀起祸端,可谓居心叵测,且十分毒辣。
他当下凝重道:“丫头,难不成那幕后者在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