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在又一次检查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后，惊魂甫定的我这才算安心地睡下了。
完全不知道，与我仅一墙之隔的裴玉珩的房间里，正在进行着一场与我有关的对话。
自然也就更不知道，这场深夜对话，将会给我的人生带来怎样的颠覆……
贺管家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一汇报完后，便羞愧又自责地低下了头。
而裴玉珩一只手揉着自己涨痛的眉心，另一只手则曲起指关节敲击着桌面。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今天敲的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贺管家的心尖上，听得他越来越忐忑。
裴玉珩长时间的沉默，导致空气都凝重得如有实质一般。
贺管家要不是看着他长大、对他也了解颇深的话，恐怕换作任何人，都承受不住这份无形的压力。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裴玉珩才终于开口了。
只是他声音中透着的疲惫，让贺管家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在听到你的处理决定时，有什么样的表情？”
贺管家闻言，便仔细地回忆了片刻，最后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当时沫丫头看起来……好像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区别呢？
那丫头连‘贺爷爷’都不叫了，这分明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啊！
不过，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倒是真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似乎他的那个决定，完全在优沫的预料之中，所以后者才没有错愕、失望、伤心或者愤怒。
但就凭他做的事，优沫别说埋怨，哪怕从此恨上了他，也都是人之常情！
可那个丫头小小的年纪，除了称呼上的那一丝破绽外，其真实的想法，连他这个人老成精的都看不透。
在他的记忆中，优沫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恐怕就是中午在主楼门前看到他时，潸然泪下的那个瞬间吧？
那是在向他宣泄委屈和表达依赖，就连上次沫苑保镖发狂事件发生时，小丫头都没有哭，这一次却哭了。
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只能靠倔强和冷硬的表象来保护自己的孩子，她的示弱是多么的难得啊！
因为这代表着，那个孩子正在向你敞开心扉、她信任着你。
所以当他只为了一己之私，就罔顾优沫的信任时……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语气是怎样的？表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正在贺管家越想越愧疚难当时，听到了裴玉珩的第二句问话。
他知道这是在问，优沫明面上提醒他去检查监控，实则是在婉转地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时的表现。
“还是没什么……”才说到一半，贺管家就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优沫的眼神。
他当时因为有些心乱如麻，所以并没有细看、更没有深究，但此刻再回想起来，却不免有些心惊了。
正式与优沫朝夕相处以来，虽然时间不算长，但也已经有近四个月了。
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小丫头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没有失望、也没有怨恨、甚至连生气的踪迹都无从找寻。
有的，只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却足以令他一想起来就心底生寒。
因为她的那个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做了令她膈应的蠢事的陌生人！
“……我想，我现在应该……也已经被她排斥在心门之外了吧？！”贺管家满脸惆怅地叹道。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失落又懊恼的心情，也不怎么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但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恐怕还是会选择为了保护采萍，而向小梅妥协。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那个‘也’字，令裴玉珩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优沫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神情一定是有变化的，这一点不需要贺管家明说，他也能想像得到。
不过有件事，他确实是不太能理解，只是之前不甚在意，才一直没有特意问起过。
今晚既然已经准备把话都摊开了说，那他也就顺势问出了口：
“贺伯，那个采萍是你看着长大的，而且你跟她父亲还有些渊源，但你为什么只把优沫当自己的孙女来对待？”
这是一句题外话，而且就今天贺管家的举动来看，他似乎是问反了。
贺管家对于这个问题，也一时有些懵，愣怔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可见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家少爷会这么问，明明他已经为了维护采萍、而不惜伤害优沫了不是么？
“应该是合眼缘吧！”贺管家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早在少爷你在安城守着她的时候，我就开始心疼她了。”
采萍生来就是裴家的家奴，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时兴这种叫法了。
但采萍一家世代受着裴家的恩惠，所以她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优沫则完全不同，她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是名门望族的嫡系千金。
在外人的眼里，她必定是受尽了尊崇的。
加上与一般只靠名声撑门户的纯清贵世家不同，优家的财力与其书香之名完全可以媲美。
哪怕在国内众多豪门巨富中，优家也能以自己穷侈极奢和奴仆成群的生活品质，不落于任何人之后。
可想而知，优沫过的日子，必定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
所以这两个小姑娘，无论怎么看都是采萍可怜，值得被人同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除了优沫真实的境况与外界的认定背道而驰外，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采萍是在众人的关爱下长大的。
哪怕她看上去胆小怯懦，却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实际上，一般姑娘家会有的小性子，她都有。
反倒是与她同龄的优沫，早早地经历了以自己的家世背景，根本不需要也不应该经历的一切。
来自血亲的冷落、欺辱和背弃，养成了优沫早熟、独立、隐忍又坚韧的性格。
可付出的代价，却是过早地失去了孩子的天真与懵懂。
说白了，由于安全感的严重缺失，她冷漠也好、尖锐也罢，都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
这样的孩子，其实内心更敏感更脆弱、也更容易走向极端。
如果不是忌惮着小梅手上的那些东西，他是绝对不会也不忍心去伤害优沫的。
“少爷……要不然你……你干脆跨出那一步吧！”贺管家将自己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有些艰难地说出了口。
至于‘那一步’是指哪一步，他相信自家少爷听得懂。
在今天之前他还觉得，优沫才刚成年不久，二人也还没有结婚，正式相处的时间也还太短。
再加上，他根深蒂固的旧思想一直在作祟，自然接受不了，某些事在这个时候提前发生。
但他怕今天自己的举动，会害得这二人本就处于冰点的关系，愈发的雪上加霜，甚至严重到直接崩裂。
当然，他也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在水到渠成之前，就强行走出这关键的一步，毫无疑问是冒险、更是赌博。
而且很可能会输，甚至输得再无翻盘的余地。
但如果放任自家少爷与优沫之间，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再加上还有一件接一件起着反作用的事发生……
他不得不忧虑，他们是否会像两条平行线似的，不仅永远没有交汇的一天，还可能因怨生恨、甚至彼此伤害。
作为长辈，他对优沫那个小姑娘的疼爱，确实是真心的。
可作为亲手照顾裴玉珩长大的老管家，在感情上，他自然更偏向于后者。
裴玉珩从小就是个性格沉闷孤僻、甚至有些自闭的孩子，但打从优沫来了裴园之后，他就变了。
尽管面上他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他的愉悦，却还是从眼神从动作甚至从毛孔里，在不停地往外冒着。
不说别的，只说这个对穿衣打扮向来马虎不上心的人，现在却几乎每天都会私下询问他这个老管家的意见。
例如，穿西装好不好看、会不会太严肃？要不要换成休闲服？
这个发型会不会有些显老，那么是剃成板寸好，还是有鬓角刘海好？
胡子是刮干净显年轻好，还是留下一点胡渣以彰显男人味更好？
据说胡渣，可以让男人看上去比较性感，是真的么？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听上去像是缺乏自信使然，实则却只是他想讨自己心上人的欢喜罢了！
毕竟二人之间的年龄差确实有些悬殊，裴玉珩想在外表上与优沫拉近一点距离，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种紧张之中、隐隐透着雀跃的问话，让贺管家在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替他心酸。
自家少爷苦等和守候了多年，一直过着寂寥冷清的日子，是优沫的到来，才令他重新有了朝气和活力的。
可是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始终像是在逆水行舟，历经艰难不说，一个不慎还可能就翻船了。
而他贺兴富中午做的那个决定，恐怕已经成了“翻船”的推手。
所以在两害相权之下，他决定放弃自己的某些原则，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劝。
不过，自家少爷虽说略有缺陷，但其优势之巨却足以弥补和覆盖一切的不完美。
看看外面那些削尖了脑袋、都想嫁进来的女人就知道了，想必吸引个把小姑娘也应该不在话下。
至于裴优二人在走出那一步后，局面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相信再糟糕也糟糕不过目前这种……
这种冰冷又紧绷的关系！
贺管家那个语焉不详的建议，裴玉珩的确是听懂了。
而且他不但听懂了，还随着对方的话音落地，眼前就浮现出了优沫醉酒的当晚，那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画面……
贺管家惊讶地看着自家少爷越来越红的脸和耳根，这是……害羞了？
老人家面上镇定如常，心中却在啧啧称奇，这么一个九天谪仙似的人物，竟然也有下凡尘接地气的一天？！
瞧瞧这傻小子想媳妇的德性，他都快没眼看了。
可见优家那个小丫头的魅力，果然是不容小觑的。
简直到了能令百年和尚思春、千年冰山消融、万年铁树开花的程度……
咳，他什么都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