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柔一路跟在高珌身后,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这般小心翼翼过。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措辞。
高珌本就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他虽也隐隐感受到拓跋柔的不同,可也只是把拓跋柔的表现当成小女儿家的好奇和懵懂。
夜晚的涯石山除了行宫,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自光亮处向远处望去,白日里本就怪石嶙峋的山崖此时看起来更有几分诡异。
拓跋柔走着,忽然传来一个骇人的声音,吓得她惊叫一声。
高珌回过头,走到拓跋柔身边,因着他耿直的性格,连安慰的话都显得一本正经,“别怕,夜枭而已。”
拓跋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轻“恩”了一声。
高珌见拓跋柔心有余悸,便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她能够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直到翠竹轩。
一入殿中,拓跋柔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翠竹轩内满是奇珍异草,盛开的虞美人,艳丽的百日草,还有四季常开的美人蕉,以及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各式花草,看的拓跋柔眼花缭乱。
“这里的花怎么好像比外面开得更旺盛些?”拓跋柔走到一株虞美人旁,那花的颜色娇艳欲滴,来南陈多日,拓跋柔也已见过许多南方的花草,可那些花草与眼前翠竹轩内的花草相比,确实黯然失色。
“本王也不知,这里是黎贵妃最喜欢的地方,一直由一个老花匠打理,只是那老花匠不宜见人,要不然本王让人整理出一份详细的花草照料方法,给郡主送去?”
拓跋柔摇摇头,脸上挂着真诚的笑,“不了。我虽喜欢这些花草,可若要弄侍它们,我是万万不行的。”
“也罢,那郡主便在此处好好赏花,若有喜欢的,他日郡主回程时,本王着人给郡主送去便是。”
“阿柔谢过四殿下。”拓跋柔双手交叉在胸前,俯身行礼,眼底却满是淡淡的哀伤。
一想到自己与高珌不日便会分别,拓跋柔的心中便涌起一阵酸涩。
“此等小事,郡主无需言谢。”高珌颔首微笑,那笑容看在拓跋柔眼中竟是那般好看。
“走吧,后院还有些更新鲜的花草。”高珌抬手示意拓跋柔向翠竹轩后院走去。
拓跋柔沿着花丛向前走,刚到转角便惊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至撞到高珌怀中才不得不停下。
“怎么了?”高珌蹙着眉,扶住拓跋柔,再向转角看去时,却见一只冷冽的眼正与自己对视,而那主人的另一只眼早已没了眼球,空空荡荡的黑洞透着无比诡异的气息,在这深夜中的确骇人。
高珌有些不悦地责备道:“单公公,大晚上的你不去休息,跑到后院做什么?你瞧瞧,险些把闵柔郡主吓坏了。”
拓跋柔听高珌如此说话,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见到的鬼东西竟是人。
她有些胆怯地微微转头,目光再次落在单公公身上,面前的老奴已满脸皱纹,除了眼睛缺了一只,鼻梁也因旧伤凹陷下去,嘴角的长疤一直延到耳根,不难想象这个老奴曾受过多大的罪。
单公公闻高珌所言,忙双膝跪地,频频叩首。
“起来吧。”高珌心有不忍,也便宽宥了他惊吓郡主之罪。
“你这样子晚间出来实在骇人,我们倒还好,被来使见了,总是不合适,近几日你晚间就不要出来了。”高珌声音虽冷,却不再存有怪责之意。
单公公连连点头,伸出手不知比划了些什么,拓跋柔忽然发现这个老奴的手指竟也是残缺不全的。
“他在做什么?”拓跋柔仍是不敢直视单公公的脸。
“他在告诉我,他晚间出来是为了给黎贵妃照顾那株稀有的波斯菊,无意冒犯贵人,很是罪过。”
“他不会说话?”拓跋柔的心中生出几分同情。
高珌点点头,证实了拓跋柔的猜测,转而又看向单公公,吩咐道:“下去吧,这几日晚间就别出来了。”
单公公再次跪地,向拓跋柔磕了个头,才颤巍巍地起身,向偏院走去。
看着单公公的背影,拓跋柔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可怜。”
高珌看了看仍旧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拓跋柔,轻咳一声。
拓跋柔这才惊觉,因刚才过于害怕,自己几乎是整个人都攀在高珌身上,她向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咽了咽口水,红着脸解释道:“对不起四殿下,方才我还以为见了鬼,我太害怕了,才……”
“无妨。”高珌淡然一笑,看起来确实并未介意。
拓跋柔见高珌对自己笑,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甜甜一笑,两颊的梨涡便陷了下去。
看着如此天真活波的拓跋柔,高珌的心中也忍不住掠过一丝别样的情愫。
“四殿下,刚才那个老奴为什么那么惨?”拓跋柔再次走到高珌身边,眼中满是对单公公的同情。
高珌转头看了一眼,娇小可爱的拓跋柔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这个小姑娘看着比慕雪还要小上一些,浑身上下透出的天真和纯洁正是高珌自小便不曾有过的东西。
“四殿下?”拓跋柔碰了碰有些愣神的高珌。
高珌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清了清嗓子,“那个单公公本是前朝的宫人,不知是怎么得罪了梁帝,被施了酷刑,也是他命大,竟赶上父皇攻破郢都,因此捡了一命。父皇仁德,知他若流落民间必然时日无多,便就将他放在行宫,侍候一些花草。”
“原来是这样。”拓跋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看南陈陛下还当真是一位仁慈的郡主。”
“那是自然。”高珌有些骄傲地回应道,尽管高霍很少主意他,可在高珌心中父皇却是这世间无法超越的英雄。
拓跋柔虽同情单公公,可被他这么一吓,赏花的兴致也变得寥寥。她同高珌只在翠竹轩随意走了走,便就离开了。
在高珌送拓跋柔回寝殿的路上,二人又讨论了年前的陈齐之战,高珌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拓跋柔对自己的崇拜绝不只是嘴上的恭维,她是打心中将他看作英雄,而这样的感觉高珌从未有过。
面对着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异国郡主,高珌的心渐渐开始迷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迷失在拓跋柔的崇拜中,还是她那无忧无虑的天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