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离走,徐徐地走,安静地走,若有所思。
离开了那个部落那些人,他重新陷入了孤独的个人世界。
他重新成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破解的谜。
每当孤独像潮水般袭来时,他就总是会乱想。
可他乱想的人永远只有陈氏父子、自己的师父,梦中少女,现在又多了小雀。
而他乱想的事也永远只有一件:杀人。
除了杀人,他已实在想不起别的事,他将杀人想得越来越复杂。
抬头望着天,天很蓝,雾散开也许总能看见这么蓝的天。
蓝得空虚凄清死静,引起了他一声薄薄的叹息和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困惑。
大多数人望着天都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他也问了,尽管老天爷绝不会给他圆满的答案。
世间所有的为什么本就不是老天爷的错。
错的究竟是谁呢?
是薛离?是陈孟云?还是命运?
薛离垂下头,苦笑。
比哭还苦的笑,已遮不住他内心积淀了很久的苍凉感。
他迟钝地迈动脚步,又开始走。
有一条无形长鞭绞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地拖拽向前。
那条无形长鞭不是生活,是宿命。
走了很久,大脑已冷静。
走路既能令他一时乱想,又能令他突然冷静,这确实算得上奇妙。
而走路本身就是一种很有效的情绪调节方式。
像吃饭一样,刚开始使人满足,最后却也可以把人肚皮撑坏,满足变成了难受。
只在于人们自己是否懂得适度的调节。
他之所以懂,也许是因为他已有充分的杀手经验。
身为一个出色的杀手,的确有很多事需要适度的调节,才能不差毫厘地限期完成任务。
在杀手行内,他并不自认为出色,但几十次的高风险刺杀中,他负伤记录一直为零,足见他的水平至少算中等以上。
已是正午,当空烈日似冻成了一块冰,射下的阳光白亮亮地刺眼。
曲折又坎坷的山道上,昨天祭神而撒落的黄表纸还挺干净地铺在道旁草丛里。
黄的枯树败草干泥,黄的纸张和落叶一起乱飞,更增添了秋的冷清萧索。
翻过这座山,山脚下出现了一个简陋的面摊。
面摊共有四张桌,其中两张已坐了食客。
旁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很快吃完面便去找草料喂马。
那两张桌上的食客显然是同一路人。
一张桌坐着两个模样拘谨穿着体面谈吐稳重的人,一老一少,想必是主子。
另一张桌坐着五六个粗衣壮汉,坐相大马金刀,很鲁莽随意,肯定是那一老一少的跟班属下了,主子在旁他们也不敢聒噪,虽坐得七歪八斜不像个样,但吃起面来也还算安分守己静悄悄。
仍粒米未进滴水未饮的薛离当然也打算在这小摊上吃碗热气蒸腾的面。
谁料摊主却满面歉意地告知他面已没有了。
薛离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微微的失望感,刚转身上路,那张桌上坐着的老少两个人同时对摊主道:“老板,我们自带了一些干面,有富余的,不妨热热给这位朋友充饥。”
薛离当场回绝道:“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素昧平生,怎好麻烦两位?”
老者很随和地笑道:“出门在外,都免不了有难处,况且江湖上相遇就是缘,我们既然有能力帮忙,就绝不冷眼袖手。这毕竟是我们祖宗传下来的教导,还望朋友不嫌。”
说罢便吩咐一个属下即刻从马车后的行李箱里取来一捆干面交由摊主。
少年也斯斯文文地笑道:“这一顿算我们做东,往后若再有缘相见,你回请我们一顿就是。”
薛离道:“两位盛情,在下实不敢当。”
只听哗地一声,摊主已将那捆干面解开丢入滚沸的汤水中,用笊篱捞搅一阵,简单地烫一烫便可出锅进碗上桌了。
少年道:“面已做熟,朋友又何必再推辞?区区一碗面不足挂齿,江湖救急而已。”
薛离迟疑着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先行谢过。”
他知道行走江湖,东西绝不可随便吃,然而此时的情况已是不可不吃,不吃更要惹麻烦。
毕竟江湖上真有古道热肠的人已确实很罕见了。
这一老一少穿得体面整洁,人也客客气气,根本没任何可疑之处,但杀手特有的直觉令他必须多加小心。
他虽已坐在桌前,却仍久不动筷。
老人叹道:“也难怪朋友谨慎,江湖凶险,吃东西照样随便不得。为了打消朋友的顾虑,我们只好贸然吐露身份。”
少年点头道:“我们是青州章氏父子,这是家父,以一手独门连环枪法在江湖谋得一席立足之地,人称玉龙章。”
玉龙章笑道:“这是犬子,以一套创新掌法声振寰宇,名头比我这糟老头可响亮多了,人称褐衣章。”
儿子介绍父亲时漫不经心,言语间稀松平常,父亲介绍儿子时却是字字句句充满骄傲,一点也不保留掩饰。
薛离不禁动容道:“原来阁下就是被天长老赞为当世第一掌的褐衣公子。”
褐衣公子位列天下十大名公子之三,第一名公子和第二名公子分别是司徒轩与蜀北费知寒。
能排在这两位公子之下另七位公子之上,足见褐衣公子的本事也着实不容小觑。
褐衣章很懂得谦虚,他很懂得有时候越谦虚就越能无形中抬高身价:“那是天长老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抬举我,有些过誉了,江湖上掌法更厉害的人多得是,只因还无人发现并赏识而已。”
青州章氏父子情深,总会结伴出行,配合无间相得益彰,不仅在武林威望极高,做人处世方面也颇为人称道。
武林中没受过他们恩情的人已不多,连司徒轩陈孟云也曾在某些紧要关头获得过他们的协助。
只要一提及青州章氏,所有事就都有保障了,所有人都会立刻放下戒心,而目前的这碗面,薛离当然也能吃得从容了。
——你可以拂任何人的好意,但千万别拂章氏父子的好意,否则今后肯定在江湖上无路可走。
——因为人们会认为拂章氏父子的好意,就代表那人心中有鬼,做事不够坦荡,根本不值得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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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江湖惯例,对方说出了身份,自己也该坦诚相对,薛离若不“坦诚”,章氏父子却也不强求。
直到一碗面吃完了,薛离才坦诚道:“你们已告明身份,我也要礼尚往来,我姓薛名离,没在江湖上混出什么名声,因为我是杀手。”
章氏父子一听,不禁面色微变。
薛离冷冷道:“如今我手里攥着的人命已难数清,血债满身。你们应该后悔向我施舍这碗面了。”
章氏父子已悚然,他们虽勉强算得上老江湖,见多识广,但听了薛离的这些坦白,还是一时无法冷静,不知该如何应对。
杀手终归是江湖上最边缘的一种人,永远像一个危险难解的谜。
薛离继续道:“这碗面不算你们请,因为杀手从不交朋友,只当是你们卖给我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还没放到桌上,褐衣章就仍很礼貌地拱手道:“这也可以,但不用你拿银子来付账。”
薛离道:“那用什么?用我这柄剑?还是用我这条命?”
褐衣章微笑道:“你多虑了,我只是想凡做杀手的人,武功肯定很硬,做杀手先得保证自己不丢命,而保命的武功不硬怎么行?所以我希望能和你过几招。”
年青人毕竟有颗好斗的心。
薛离竟爽快地答应:“点到为止?”
褐衣章道:“当然是点到为止,难道杀手一旦出手就必须见生死?”
薛离把碎银揣回怀里,垂目望剑,冷冷道:“这次是你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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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过天长老“当世第一掌”盛誉,以创新闻名天下的掌法叫“飞鹤惊龙”。
每种武功似乎都有一种奇怪的定律:要快速,招式变化必将简陋,要招式多变,速度上也必将吃亏。
而褐衣章创新的这套掌法却完全突破了这种定律。
眨眼间,掌势的变化已说不出地繁复精彩,掌影快速翻飞,乍一看真的很像飞鹤展翅时迎风招摇的无数羽毛,又像春的万紫千红,色彩瑰丽,又像秋的落英缤纷,气象幽远。
一双肉红硬掌出击,竟衍生出了色彩气象各异的掌影,令薛离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已有点头晕了。
而且他身上已接连中了七八掌。
褐衣章出掌的速度虽极快,他却能看清每一掌的形态。
胸口中的那一掌拇指紧扣虎口,其余手指伸得笔直,再并拢,掌心内敛,外形如龟背。
龟背掌击来,他的胸口闷痛了一阵,只觉胃在抽缩,很想呕吐。
接着便是一个爪形掌击中他的左肩,左肩震动,立时发麻,而右肩又已着了一个剑指掌,昂然翘立的食中两指连环点了他肩部四周数个重要穴位,右肩立时酸痛难忍,仿佛每块肌肉每根血管都膨胀欲炸。
他险些松开了握剑的手。
当世第一掌果然不是徒具虚名,一出手便已变化万千险象环生,根本不给他拔剑的机会。
那就不拔剑!
眼看又一掌勾成鹰嘴状直直叼向他的咽喉。
褐衣章当然不可能真的就此致薛离于死地,但这一掌若再顺利命中,那胜负已定了。
就在这时,薛离终于动了,他用只比褐衣章快一点点的速度迎面冲击,竟化作一道闪电锋利地穿透了褐衣章的身体。
那些旁观的粗衣汉子齐声惊呼,都想少爷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但玉龙章却明白,薛离的速度太快,从褐衣章面前闪到褐衣章身后的一连串简单动作看起来就像直接对穿了褐衣章的身体。
褐衣章立即摔倒在地,无声无息。
那些跟班又想少爷肯定已被这杀手杀死了。
而玉龙章还是明白,他的儿子是因为突然背后中了薛离剑柄的一击才摔倒了,其实并无什么大碍。
玉龙章赞道:“我原以为我儿子已是这世上出手变化最快的人,想不到你更快。”
薛离道:“只快了一点点而已。”
玉龙章微笑道:“生死一战,决于毫厘,快了一点点,就很难得了。”
薛离道:“在下能告辞了么?”
玉龙章笑意不减,幽幽叹息:“依你的速度,还有谁留得住你?”
薛离点头,转身,上路,等他走了很远,褐衣章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众属下心头更吃了一惊。
只见褐衣章倒下的那块地面有一个深深的掌印。
“他速度之快,已匪夷所思,我这一招功力聚到了顶点,无法收回,摔倒后就将功力全发泄进地面。”
褐衣章拍着身上的灰土,但已难恢复稳重的常态,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玉龙章道:“你这一招功力若真向他发出,他也只好对你下杀手。”
褐衣章叹道:“他遵守了点到为止的约定。”
玉龙章也叹道:“或许杀手就该如此,自有一套生存法则,点到为止,不随便显山露水,让他的武功永远和他的人一样成为谜,这也是一种保命方法。”
这时,摊主走过来,脸上原有的谦卑已被冷酷取代,走到章氏父子身后道:“岳将军来了。”
章氏父子一听岳将军,也立刻变了神色,变得敬畏。
那岳将军和薛离一样,也是从山林深处下来的,只见他身躯异常壮硕,一路走向面摊时却是施施然。
正乃孤月将军岳空。
难道这小面摊的一切全都是特别设的局?
岳空怀里抱着一坛酒,刚走到摊前,就掌起掌落拍碎了泥封放在桌上,对着章氏父子微笑道:“青州章氏果然有手段让任何人自动曝出真实身份,一坛陈百年以上的老窖算是犒赏两位,望两位不嫌。”
酒香四溢,未饮似已先醉,章氏父子眼睁睁看着酒坛,瞳孔中突然射出疯狂贪婪的锐光,竟当场失态,恶狗扑食般争抢起酒坛来。
摊主能闻到酒香中有些异处,但看着一向稳重斯文的章氏父子突然不顾亲情去抢夺那坛外观上普普通通的酒,他还是大为震惊。
岳空笑道:“酒以陈为好,五十年陈酒已是稀罕物,更何况是百年窖藏,货真价实的百年窖藏。”
摊主皱眉道:“可据说这章氏父子平时生活很自律,一切恶习都尽量不沾,并非见好酒就眼开还立即失态的酒鬼。”
岳空点头:“这是事实,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摊主道:“望将军明示。”
他们说话间,章氏父子已在那坛酒面前恶斗起来。
玉龙章挺枪在手,脸上每根皱纹都严重扭曲了。
褐衣章掌心发红,怒目圆睁,斯文白俊的面孔已变得像头鬃毛张扬的雄狮。
只见枪刺掌击,一时间斗成了团,桌前空地上尘土纷飞。
父子情深的两人都杀红了眼,一招比一招杀气更重,一招比一招更急更狠。
这坛酒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他们不惜为之斗得六亲不认?
岳空终于给出了解答:“因为我要利用他们,只能预先给他们下毒。吸魂斩,听过吗?”
摊主惶恐地讷讷道:“乍一听吸魂斩像刀法名,但却是继枯木春之后,唐门创造的又一件神秘莫测的暗器。”
岳空肃然道:“其实创造吸魂斩的并非唐门。”
摊主惊问:“那是谁创造的?”
“毒蛇娘子,”岳空诡笑道:“毒蛇娘子在七年前秘密首创吸魂斩,每以杀人便嫁祸给唐门,江湖中人也只觉得,此等凶险高超的暗器,若没有长时间的炼毒用毒经验,肯定无法制作。江湖中擅用毒者有三:毒蛇娘子,苗帮,唐门。而有技术有经验制作暗器者唯独唐门。谁也想不到吸魂斩其实是毒蛇娘子一人独力呕心沥血而完成的杰作,用时仅仅半年。”
摊主已听得完全怔住了,他看向那桌上,那坛酒因为章氏父子的恶斗所引起的震动已滑到了桌沿,随时有跌落摔碎的可能。
“那坛酒里就溶着吸魂斩的解药?”
“而且是一人量,药效也不会维持多久。”岳空幽幽一叹道:“生死当前,再深的感情也是狗屁。”
摊主心中也不觉一声叹息。
岳空冷声对他道:“既已探出那小子是杀手,我敢肯定雇佣他的人是青锋院主陈孟云。青锋终于先下手为强了。”
摊主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他要杀的目标是谁呢?”
岳空道:“蠢蛋,你不知此去二百里就是司徒堡么?他当然是去暗杀司徒轩。”
摊主被他一骂,竟浑身颤抖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又问:“青锋司徒素来无怨无仇,怎会。。。。。。”
没等他问完,岳空也困惑地缓缓道:“这其中的阴谋原由,我迟早会查得水落石出,一目了然。”
岳将军爱炫词的毛病又犯了,摊主想笑,然而心中的惶恐已令他很难从容地笑出来。
他还得和岳将军说话,因为岳将军现在初战告捷,说话的激情正浓,岳将军说话时,也必须有人在旁边搭腔,像个需要陪衬的名角。
没有人敢当场扫岳将军的兴,岳将军一扫兴,就非杀人不可。
他正欲再开口,岳空沉声道:“金梨子来了么?”
摊主道:“金梨子现已到了县城。”
岳空道:“通知他,子时在城外断桥上等我,不得迟到。”
摊主恭声道:“是。”
岳空道:“就这样吧,你赶紧去县城通知他,至于这章氏父子,就任他们怎么打吧。反正以后江湖会出现很多冒牌来取代他们。”
摊主垂头应诺,走向马车要解马缰,那些大汉突然一拥而上阻止他。
岳空却已飞身过来,一眨眼就把那些大汉全都击倒。
虽已习惯了岳空那快到不可思议的轻功和拳头,摊主还是突然震惊当场。
“本来不想杀人的,但杀几只狗却也无伤大雅,你说对么?”
摊主战栗着道:“对,岳将军所言甚是。”
“对个屁。”岳将军又骂道:“和蠢蛋说话真没劲真扫兴,通知完金梨子以后就回来求我杀死你吧。”
摊主一下子腿软如泥,冷汗如雨,却还是吃力站稳脚跟,恭声应诺道:“遵命。”
岳空又温和地笑了,温和而满意,柔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弟子。”
他的一只手按在摊主身上,像父亲对儿子细心劝导一样,摊主居然因此而停止了发抖,整个人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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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当其他行业都死寂如坟的时候,妓院与赌场又开始了全新一天的兴隆生意。
很多忠实的老主顾从赌场里热汗直冒地摇晃走出,三五成群带着淫邪笑语直逼妓院似终年敞开的大门而来。
肥胖的老鸨涂脂抹粉早已翕张着亮丽红唇热情地在门前迎接,进进出出的顾客和女儿们双双对对。
有些到户外赏那多愁月亮去了,有些在楼厅里搭背勾肩外加摸酒杯地嬉笑调情,有些已醉成一滩烂透的泥不断向怀中的姑娘示爱那爱当是白灿灿的银子。
瞧着这些熟悉了快半辈子的生意面孔,老鸨心头脸上共泛起的高兴劲儿新鲜如初,只瞧得本就小的眼睛突然细成了岁月的伤痕。
相对前院的喧闹,聚艳楼后院就实在太安静冷落了。
时不时有丫鬟龟奴来请花魁安小蝶出山,但哭哭啼啼的安小蝶眼肿成了才有些熟红的桃,哪有情绪上前院迎客。
一而再地打发走人,她索性把门牢牢闩上。
她幻想自己的娇秀丽影不在厅里的人丛中了,客人的热情会不会也大打折扣,往日可是有差不多一半的客人是慕她的艳名前来的。
门外又响起了叫她出山的声音:“小蝶姑娘,闭了整整两天的关了,还不出山?山外头没了你,真是万花失色呀。”
是个沙哑嗓门的龟奴,最厌恶这些贱乌龟了,她冷哼着回了一句:“没了我,她们才好争奇斗艳啊。”
语声未落,门竟被砰地强行撞开,被一颗黑乎乎的光头,一个黑乎乎的怪人呲着一嘴怪牙嬉笑着踏进屋子。
“你是什么人?”
这个怪人当然不是龟奴,长得头小脚大,唯独腰异常纤细,细到任何人看见都很怕他突地折断。
“我是梨子。”怪人慢吞吞地说:“金梨子。”
但他长得更像一只葫芦。
他接着说:“我这颗梨子今夜正好熟透,正好落进你的房里,你应该也熟透了吧。”
安小蝶又惊又怕又怒,连声叫道:“出去,不然来人打折你的腿。”
“这里不是花丛么?来花丛采花不是天经地义么?怎么还招人打?”金梨子很困惑很不满。
但他已将安小蝶逼到了屋角,又逼到了床边,狞笑不止,安小蝶终于要尖声呼喊了。
谁知她嘴一张开,金梨子的脸就迅雷般压过来一条红而臭而烫的舌头毒蛇般准确地探入她嘴里,她浑身瘫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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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断桥,金梨子蹒跚走着。
他一满足,走起路来就会蹒跚,因为满足本就是一件太费体力的事。
现在该去做生意了,采花是他的业余嗜好,杀手才是他积攒资本发挥专长的正业。
断桥畔一棵歪脖子老树,叶片早已掉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杈指向天,冷风吹过,引起一阵鬼祟的摩擦声。
树影在骨白色的月光映照下扭曲地投到地面,似朝着桥上蛇行过去,却被某种极有威胁性的神秘力量一直死死拖住。
很快树影立体起来,成为急速移动的庞然大物,而金梨子还趴在残废生满苔藓的桥栏上气喘不止。
他知道那庞然大物正是今晚约他来此见面的孤月将军岳空。
一轮孤月,一座断桥,一棵枯树,一阵古老的风,每次岳空都喜欢在这种寂寞而诡异的氛围里约见他。
“怎么?看起来你好累。”岳空温文有礼的声音让金梨子不想回头看他,他的庞然身躯里冒出如此温柔平静的声音着实令人倍感惊疑,金梨子自己是怪人,却还不完全擅长与别的怪人打交道。
每次也是岳空主动找上金梨子,而金梨子深知被岳空盯上就绝难摆脱,只能无奈地与他打交道,这交道风险很大。
“想不到。。。。。。”金梨子吃力喘息着道:“想不到玩女人竟是一件这么累的事。”
岳空笑道:“女人玩女人更累。”
金梨子叹道:“世上只有你能看出我女人的真身。”
语声中,他似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小头上流泻下万缕秀发,大脚站的姿态也柔和得充满媚惑,尤其是那随时担心会迎风折断的细腰,更扭出了极为勾魂的弧度。
她的笑也突然楚楚动人,沙哑嗓门也银铃般清脆动听:“我都是玩女人,不摧残女人,所有被我玩的女人,在一开始就全晕过去了。”
“但她们醒来,绝对全会坚信自己身体已被糟践,全打算去上吊。”
“这没办法,我管不了这些,谁叫我以前被那些臭男人玩呢。”
“你怎么不玩男人,报复男人?”
金梨子恨恨道:“因为有你存在,我怕玩了和你一样的男人,自己反而吃大亏。”
岳空柔声笑道:“你想多了。”
金梨子冷哼一声,仍背对着他:“言归正传吧,这次你又给我锁定了什么目标?”
岳空先不作明确的答复,只反问道:“在你们杀手界,你可曾听说过薛离这名字?”
金梨子摇头:“杀手界有多少一流杀手,女杀手又有多少,我知道数量,却从不知道名字。杀手的名字比杀手的武学渊源更重要,更关乎生死存亡。对于雇主这方,我们也只是以叫响了的绰号示人,绝不暴露真名。”
“你是说薛离也可能是伪造出的名字?”
“这就说不准了。”金梨子终于转身面对岳空,她必须仰直脖子才能与高壮异常的岳空对视,这是她不愿面对岳空的原因之一,岳空的身躯总会将本就畸形矮小的她压迫成一只蚂蚁般脆弱:“你突然提这个名字干什么?难道是要我去杀一个同行?”
刺杀同行不仅是杀手第一禁忌,而且即使敢于去刺杀,过程也比一般刺杀要困难百倍,极具风险,成功的几率很低。
再老奸巨猾的盗贼也不会去惦记受过三次以上骗的主顾,对方防备的经验不容小视,杀手也一样,有时经验就等于风险。
岳空深知她现在的想法和疑虑,展颜笑道:“当然不是,你去简单会会他就可以了,如果五招以内你能在他剑下毫发无伤且稳守不败,当然能明显占到上风是更好,那么你就可以接下这趟任务了。”
“他很厉害?你似乎怀疑我和他交手,占到上风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反正据我的经验,他绝对称得上当今武林剑法第一的人。”
岳空说的话,句句是金玉良言,是独到精确的结论,谁听了都坚信不疑。
金梨子露出一抹嫣然巧笑,幽幽道:“但你也说过,我绝对称得上当今武林暗器手法最快的人。”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暗器更难防,尤其是金梨子出手的暗器。
岳空深沉一叹道:“随你怎么做吧,只要五招之内不败于他剑下,就去奉君楼,老板会给你写有目标一切详细资料的信封,以及五万两的银票首付,事成我会再付你十万两——黄金。”
金梨子低下头,感觉脖子都望酸了,沉默半晌道:“价格翻了很多倍呀,而且是雇主主动提高的价格,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岳空道:“实在是下一个目标太值这个数了,十万两黄金加五万两银子,相对于他的身价来讲,简直九牛一毛微不足道,如果你事情办得够利落够漂亮,我还可以给你另加十万两黄金。”
金梨子大笑道:“这么多钱足以让我下辈子彻底弃了杀手这一行,到底是什么人令你如此痛下血本?”
岳空道:“你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就先不败给那姓薛的小子。我做事的原则你是知道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并非不信任你这老朋友,只因这人确实关系重大,我必须多加防备。”
金梨子的嗓门又压抑而沙哑,冷下脸道:“少和老娘套交情,谁要做你的老朋友,真是长了一双不识货的狗眼,自寻死路。”
“对,对。”岳空竟不以为然地表示赞同:“天地之间,茫茫苍生,本就没有谁配与我为友。”
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反倒令他的傲慢更淋漓尽致地暴露出来。
金梨子浑身难受,终于再次受不了他给的奇怪压力而跃下断桥遁去,消失进深邃暗夜。
每次与他见面,到最后金梨子总会觉得原来自己比他正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