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说梦话
一天深夜，我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躺在床上睡觉，而另一个我却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梦里，一个我站在床边望着另一个正在沉睡的我。
我一下子惊醒了，天已然亮了，舍友们都起了床。我没时间去深究这个怪梦，赶忙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匆匆吞了几口饭，便去了车间。
午休时，我把这个梦告诉了周围的同事。谁知，他们竟然都不相信。
小王笑着：“得了吧，如果你真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怕是你早就没命啦！”
我眉头紧锁：“为何？”他说：“这还不简单么，你都灵魂出窍了，还能活吗？”我说：“人有灵魂吗？”
“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小王说，“但是从这个梦来看，你就是灵魂出窍了，肯定是，绝对是！”
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梦呢，还是灵魂出窍了。但这一整天，我居然莫名地一阵阵烦躁，且浑身乏力，注意力不集中，还老想睡觉。
这天深夜，我刚躺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手机那头是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哥，你睡下了吗？”
我机械地说：“我睡着了，你是谁？”那头说：“睡着了还能说话？”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明子呀。”那头说。
明子是我大舅家的表弟，我俩并不时常联系。
“哦，明子呀，”我说，“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明子说，“哥，先告诉你一个晴天霹雳，你姥姥老了。”
我脑袋里“嗡”地一下，便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子并未被我发出的海豚音所吓倒，他说：“你姥姥去世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急切地道。
“今天下午的事。”
“哦，明天我就回去。”
很奇怪，白天的时候，我还精神恍惚、老是犯困，但挂断电话后，我却精神头儿十足，且睡意全无。
我和妹妹赶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
晚饭过后，我说：“我姥姥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老了呢？难道事前就没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父亲说，“不过，她好像有预感。”
我一愣：“预感？”父亲又说：“她好像有所感觉似的。”我更愣了，心想：“难道预兆跟预感和感觉不一样吗？”
父亲叹了口气：“昨天早上，你姥姥就去了你二姨家，还没在她家吃午饭，她就去了你三姨家。在她家吃过午饭，你姥姥便来了咱家。在咱家只坐了一会儿，她就回去了。走到村前时，她见你大舅在岭坡上放牛，就绕路过去跟他说了一会子话。晚上，你大舅就打来了报丧的电话。”
我怔了怔：“既然她事前就感觉出身体不舒服了，为何就不送她去医院呢？！”
父亲轻叹一声，“这种事，她不说，咱们又怎会知道呢！听你大舅说，她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很快睡着了。等你姥爷发觉不对劲，找来你大舅二舅再将她送到医院时，她已经咽了气。”
翌日早饭过后，我们三人便同去了姥爷家。大门外围满了人，门楼上挂着白幡；院子里的人更多，四下里摆放着很多纸人、纸马、纸楼之类的东西。
堂屋正中的一块木板上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便是姥姥的遗体。母亲和我的几个姨围坐在一旁，她们早已哭肿了眼睛。
我和妹妹进去便跪在地上放声恸哭。哭了一阵，便有人边低声安慰边将我俩搀了起来。
我站起身，想掀开白布再看一下姥姥的遗容，但手刚触及那块白布，便听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沉声说：“不要看了，快出去吧！”我只得退了出去，但妹妹却留在了母亲身边。
很快，便有人给我穿上了孝衣。接下来，我便跟着亲戚们一道去“泼汤”了。一个上午便去了三次，我感觉我的眼睛也哭肿了。
最后一次“泼汤”是去村头的土地庙，我望着在火焰中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的纸人纸马，眼泪止不住地从那早已酸涩的眼睑中簌簌滑落。
下午两点来钟，姥姥的遗体抬上了灵车。天阴沉沉的，空气异常沉闷，远处似乎隐隐有雷声。
傍晚，姥姥的骨灰便埋进浅土里去了。
吃过饭，天已经很黑了。我对母亲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她说，妈今晚要住在这里，明天回去。我又说，我父亲和我妹妹呢？母亲说，他俩回家了，天黑了，你也住下吧！
须臾，亲戚们便围坐在姥爷四周，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他们都是一脸沉重。到了十点多钟，人都散去了。
南屋里有两张床，姥爷便住在这里，我也被安排住到了这里。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阴沉得像块锅底。
睡到中夜，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姥爷在说梦话，但刚听了几句，我一下子便清醒了。
只听姥爷说：“我知道，孩子们都挺好的，嗯，今天都来了，你就放心吧！”
我心头“咯噔”一下：“梦话都是含糊不清的，姥爷的梦话好奇怪呀，怎么像是跟人聊天呢，他在跟谁聊天呢？”
过了片刻，姥爷又说：“他大舅不喝酒了，他二舅也不怎么抽烟了，小一辈的也都挺好的，你别瞎操心了，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日子。”
我懵了：“姥爷这是怎么了？他可不像是说梦话呀，难道他在自言自语？”我心念甫动，姥爷突然笑了几声，紧接着，他又说：“你那里都是高楼大厦呀，还有这么多老伙伴呢，那……那我也去吧？”
听到这里，我猛地坐起身，摸索着开了灯。姥爷咕哝了几句，便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你咋了，还不睡觉？”
我小声说：“你跟谁说话呢？”姥爷眉头一皱：“跟你呀。”我忙说：“我是说，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呀？”
“刚才？”姥爷一愣，“刚才我没说话呀，我睡觉呢！”
我说：“你说了。”姥爷：“我说了？”我说：“你就是说了。”姥爷：“我就是说了？”我说：“你别跟我学呀，你真说了。”
“我真说了？”姥爷说，“噢，我说梦话了吧。对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姥姥了。她穿着一件我从没见过的新衣服，她住的地方都是高楼大厦呀，还有……”
“很晚了，睡觉吧！”我忙说。
“嗯，时候不早了，你也快睡吧！“说完，姥爷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很快就睡着了。
关上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刚才，姥爷语声清晰，绝不像在说梦话，倒像是有人跟他面对面的聊天。可是，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跟他聊天的人会是谁呢？若不是我姥姥，那还能是谁？
刚才，我那过世的姥姥就在房里跟我姥爷“聊天”，有可能她也到床边看了看我，而我却看不见她。蓦地里，我一下子用被子蒙住了头。
姥姥是我的亲人，可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围着我。头皮发紧，胃里一阵阵收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天亮，我才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吃过早饭，我和母亲便回了家。我一直也没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即便他们相信了，那又能怎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