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鲤鱼说话
夏季的一天，我忽然感冒了。刚开始，我只是有点鼻塞，到了下午，我便感到咽痛头痛还咳嗽起来。下班后，我只得去诊所买了点儿药，吃过晚饭，我就上了床。
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很自然地一扭头，就见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人正站在床边低头望着我。那一刹，我本能地叫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叫，叫声将整个宿舍里的人都惊醒了。
很快，便开了灯。我定睛一看，却是小郝。他特爱穿白色的衬衣，还留着披肩发，风一吹，有种很飘逸的感觉。同事们给他起了个“艺术家”的外号，他听了一脸自豪。
朋友们，看到这里，你们肯定会觉得我那时很神经质，但你们仔细想一下，深更半夜的，屋里漆黑一团，睡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你的床前，你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其实，我无法用文字描述出我的感受，我只能说，那一刹，我恐惧极了。
我一下坐起身，打了小郝一拳：“你有病啊！”他满含歉意地笑了笑：“我刚从网吧回来，这么晚了，我怕吵醒你，便没开灯，也没发出声音，我，我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睡着而已，没想到你……”
我没好气地：“你管我睡没睡着，滚一边去！”他嘿嘿两声，便爬上了床，他边脱衣服边小声嘟囔：“再害怕也不用叫得这么夸张呀，见鬼了似的，真是不可思议！”
第二天是礼拜天，小郝邀我去他家。我说：“不去了，我还有事哩。”他一怔：“怎么，你要去干钟点工？”我摆摆手，不置可否。
小郝根本不理会：“你这么拼命赚钱干嘛，钱不过是钞票，有用吗？”我说：“有用，有了钱就能买好多好吃的！”小郝微微一怔：“好吃的？对，生猛海鲜，山珍海味，随便吃！”
我点点头：“等我有了钱，什么贵就吃什么！”小郝说：“对！”我又说：“什么有营养，我就吃什么！”小郝说：“很对！”
我沉吟着：“别的都不吃，就吃鸡蛋灌饼！”小郝一愣：“鸡蛋灌饼？”我说：“非常对！鸡蛋灌饼里必须要放上鸡蛋，还要夹上火腿肠，就夹一根，夹多了我跟他急！”
小郝呆了：“你不爱吃山珍海味？”我撇了撇嘴：“山珍海味？不就是山药和海带嘛，我早吃腻了，哼！”
小郝笑了：“了不起，你真是个有钱人呀，那你去俺家可得买点礼品，十斤海参、二十斤鲍鱼，对了，我要澳鲍……”
“澳鲍？”我愣了，“澳门的鲍鱼？你疯了么，买一条鱼还用得着跑去澳门吗？”
“你真搞笑！”小郝大笑，“这澳鲍不是澳门的鱼……”
我也笑了：“多说无意，我是不会去你家的。”小郝说：“别呀，十斤瓜子就行，要不六斤也行……你多少买一点嘛，意思意思就行。”
“我可不跟你意思，”我说，“就买十斤！不过，我不去。”
“去吧！”小郝说，“你不是说要去俺村的水库看看吗？”
我的确说过。
那个水库里经常淹死人，每年都能淹死好几个，据说里面有个女鬼在作怪。不过，这是有原因的——几年前的某一天，不知什么缘故，一个外村的女人一路跑到这里，投水自杀了。从这以后，这水库里便经常出事。尤其夏天的时候，不少大人、小孩来这里洗澡，不知怎地就淹死了。奇的是，其中还有几个是凫水的能手呢。
我并不相信这水库里有女鬼，但心里充满好奇。
我想了想，说：“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好吧，我去！”小郝拍着手：“太好了，瓜子，十斤！”
我一愣：“什么瓜子？你要买瓜子？”小郝说：“不是我买，是你……”
我摇摇头：“我不买。”小郝皱起眉：“你刚才说……”我冷冷地说：“我刚才只是说就买十斤，但没说就买十斤什么，难道你没听清？”
小郝怔了怔：“那你到底要买十斤什么？”我想了想，说：“不知道。”
不多时，我俩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他的自行车的车筐里有十斤饼干，我的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两袋方便面，我俩谁也没买瓜子。
行至半路，我无意间一转头，就见东边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坐落着一片仿古建筑，飞檐华栋，亭台阁楼，规模不小，宛似一座古代的宫殿，但内中矗立着一根几十米高的大烟筒，显得有些突兀。
“咦，”我停住车子，抬手往那里一指，“这是公园吗？”
“公园？”小郝笑了，“冬哥老弟，你这人真幽默，这是我们县的火葬场。”
“噢，”我讪讪地笑着，“修建的这么好，我还以为这是人民公园呢！”
小郝笑着：“难道你没有看见里面的那根大烟筒吗？”我想了想，说：“我没想这么多。”
“唉！”小郝忽然叹了口气，“从外表看，这火葬场的确挺场面的，但却是个很恐怖的地方。”
“恐怖？应该是阴森吧！”我说，“这里的工作人员的工资肯定很高！”
小郝说：“工资再高，我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工作。”我撇了撇嘴：“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小郝说：“你愿意？”我摇了摇头。小郝笑了：“你也不敢嘛，那你还……”
“你错了！”我冷冷地说，“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这是有区别的！你咋这么胆小呢，真不像个男子汉！”
“你不知道的，”小郝说，“俺村王大爷退休后便来这火葬场看大门，但他只干了一天就不干了。”
“为啥？”我问。
小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便值夜班。在这种地方值夜班，不管多么胆大的人，也难免或多或少有些害怕。王大爷也不例外，为了减轻恐惧感，他打开了电视机。到了深夜，院子里突然脚步嘈杂且人声鼎沸……”
“胡说！他一个人值夜班，咋还人声鼎沸呢！造谣生事，信不信我顶你的肺？”我很气愤。
“我没胡说，这是真的！”小郝说，“王大爷很好奇，便凑到窗户上往外观瞧。只见院子里冒出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扭着秧歌，有的骑着大马，有的抬着花轿，有的表演杂耍，有的拍手欢笑，像是正在举行着一场盛大的晚会，热闹非凡……”
“那王大爷有何打算？”我忍不住问。
“深更半夜的，火葬场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大群人，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别管我，”我说，“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我不告诉你！”小郝说，“那王大爷一见之下，登时三魂吓跑了六魄，他赶忙关上门窗，并用被子蒙住了头，外面那热闹的声音响了一夜。第二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回了家。”
“那群人只是在院子里热闹，没有进门卫室？”我皱着眉。
“没有。”小郝说，“难道你想让他们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王大爷还健在吗？”
“他还活着，”小郝说，“现在他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想了想，又说：“当时那群人就没做什么异常举动？”小郝说：“没有。不过，他们都不是人。”我一怔：“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
“鬼！”小郝说。
在小郝家刚吃完午饭，便进来了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美丽少女。她跟小郝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我给小郝使了个眼色，小郝领会了，他说：“冬哥，咱俩出去走走吧？”我说：“行，听你的。”
小郝的母亲忙说：“去外面干啥？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让人家在家里歇歇吧！”我说：“是呀，外面能有啥好玩的，在家里吧！”小郝说：“妈，你别管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郝母叹了口气：“你说这个调皮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不听话，我真拿他没办法呀！”我说：“唉，我也拿他没辙呀，就由他摆布吧！”
走出大门，小郝便说：“你真的要去那个水库？你不是真的要去那个水库吧？你……”
“你想反悔？”我沉声说。
“我是说，”小郝搔着后脑勺，“其实那里很普通的。”
“什么？”我来了气，“你不是说那里有古怪么，原来你撒谎！你敢撒谎？”
“古怪倒是有。”小郝说，“可是，我不想去。”
“你耍我？”我大怒，“你这不是耍猴子么，信不信我敢打你？信不信我敢用猴拳打你？信不信我……”
“我信！”
于是，我俩边走边聊。我说：“那个小 妞看上去比你也小不了几岁呀，她怎么就称呼你‘小叔’呢？”小郝愣了：“你说的是哪个小 妞？”
“就是刚才去你家的那个小 妞呀。”我不乐意了，“你到底有几个小 妞？”
“我没有小 妞。”小郝说，“我们这里的方言，叫小 妞不叫小 妞，而是小嫚。”
我说：“你说呀！”小郝一怔：“你让我说什么？”我怒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噢，晓得了。”小郝笑着，“论辈分，我管她的爸爸叫三哥，你说她应该称呼我什么？她爸爸有病，只能躺在床上，什么活也干不了。”
“那你想干什么？”我冷冷地，“你想跟那小嫚有一腿？”
“是的，哦……不是。”小郝说，“你说什么呢，她是我的侄女！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我说，“你想跟那小嫚谈恋爱？”
“晓冬，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还未等我回答，他便自己笑着回答了，“我觉得有点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大奇，“你真的看上你侄女了？”
“你别说了！我是说，那水库里有古怪！”然后，小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几年前，我三哥就在那水库里打鱼，有时他还用炸药炸鱼，那几年，他真赚了不少钱呢。前年秋，他突然不打鱼了，因为他已经起不了床，突然就倒下了。去医院，也没能检查出什么……”
“他是不是得了关节炎？”我接口问。
“屁！”小郝说，“难道医生查不出关节炎？”
“莫非那水库里不干净？”我又说。
“屁！”小郝说，“都是屁！”
我一怔：“这也是屁？”小郝说：“屁话！这怎么能是屁呢，那水库里就是不干净。”我问：“这到底是咋回事？”
小郝沉思片刻，说道：“有一次，我三哥往那水库里投了自制的炸药后，正在拣鱼，忽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游着一条约摸一米多长的红色鲤鱼。它将头露出水面望着他，不怕人也不游走。我三哥很好奇，便向那条红鲤鱼游去。它见我三哥游来，便潜下了水底……”
“那红鲤鱼有这般能耐？”我皱着眉。
“它的能耐，你都没听说过呢！”小郝说，“我三哥也向水底潜去，就在他快要追上那条红鲤鱼时，他忽然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了。就在这时，那红鲤鱼回过身，你不要在这里抓鱼了，否则，我就掐死你！说完，那条红鲤鱼便不见了。紧接着，我三哥又能动了。”
“骗人！鲤鱼怎么会说话呢？！”我截口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但这是我三哥亲口告诉我的。”小郝轻叹一声，“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在那里打鱼，他再没见过那条红鲤鱼。但没过多久，他就起不了床了，疼得难受，花了很多钱……”
老实说，我并不相信这件事就是真实的，但小郝说的有板有眼，我却也无法辩驳。
说话间，我俩到了那水库边上。放眼望去，但见一泓碧波从斜对面的两座土岭间蜂拥着一泻而出，土岭倒影在波光里，不时有飞鸟鸣叫着掠过，近处的水面漂浮着一些零星的睡莲，波光粼粼，颇为壮观。长约里余、百余米之宽，这倒也算是个不小的水库。
我走到近前：“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经常淹死人的水库？”小郝点点头：“每年都能淹死好几个，我的一个同学就是在这里淹死的，他凫水一向挺好的，没想到……”
我颇有感触：“也许这就是常说的‘平地覆车，善泳溺水’的道理吧！”小郝点点头：“有道理！”我又说：“水这么清澈，不像经常淹死人的样子呀！”
小郝笑了：“能不能淹死人怎能用眼睛看得出，这里的水邪乎着呢！自从那女人死在这里以后，每年都能淹死……”
“我不信！”我沉吟着，“我不信水里有女鬼，或许水底有淤泥吧！”
小郝摇摇头：“你看，水库两边都是用石块砌的，水底没有淤泥，我在这里游过泳。那次，我潜到水底，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向我游来。我害怕极了，赶忙露出水面，拼命游上了岸。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敢在这里游泳了。”
我心头一震：“你真的看见了女鬼？她长得啥模样？”小郝又摇摇头：“我只看见了她那一头掩面的黑发。”我笑了：“那你凭啥断定她就是女鬼，或许她是个人……”
“绝不可能！”小郝说，“我们下水的时候，水里并无女人，而且……”
“你怎么知道当时就没有女人呢？”我说，“或许你没有认出，也或许……”
“更不可能！”小郝说，“都光着身子呢，我还能认不出？我上了岸，她也没出来，一直也没出来。试想一下，如果她是个人的话，又怎能在水底待这么久？”
我一下子愣住了。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尽管小郝的表情不像作伪。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世上既然没有鬼，就不会有女鬼。
或许这是小郝不愿下水而编出的谎话吧，我这样想。
小郝不愿下水，我没了心情，只好往回走。走到胡同口时，我见一户人家的大门外拴着两头浑身满是斑点的牛正在低头吃草料，便说：“这都啥年代了，你们村怎么还有养牛的呀！”
小郝显是一愣：“养牛跟年代有关系吗？”我说：“种地都机械化了，还用得着牛吗？”小郝笑了：“晓冬呀，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认得奶牛哦！”
“这就是奶牛？”我愣了一下。从小到大，我还真就没见过奶牛，在这之前，我只是听过它的大名而已。
“当然是奶牛啦！”小郝说，“你看它的奶呀，它的奶都快要爆掉啦！”
我讪讪一笑：“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奶牛啊！”小郝说：“是呀，奶牛不是用来耕地的，”
“我知道。”说完，我走上前去，忍不住摸了摸其中一头奶牛的脑袋，“咦”了一声。
小郝问：“怎么了？”我说：“你看，它流泪了。”小郝闻言近前看了一眼，便说了一句令我感到很惊讶的话：“唉，它快要死了！”我一怔。小郝说，“牛轻易不流眼泪的，即便你用鞭子抽它，它也不流泪，只有临死时，它才会流泪。老人们说，牛的眼睛很特别，能看见鬼魂。”
“我不信！”我撇着嘴，“牛还有这等本领？”
“绝对有！”小郝微一沉吟，“那时候，我曾祖父才三十几岁哩。有一次，他赶着牛耕地，收工时，天已经黑了。刚到地边的小路上，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头牛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论我曾祖父怎么驱赶，它就是不走，且不住后退，嘴里还哞哞地叫着。我曾祖父愣了一会儿，跳下牛车，用鞭子在牛的四周胡乱抽了一通。很快，那头牛便正常了。”
我沉吟着：“从这件事看，那头牛的确看见了人类看不见的东西，但不能证明它看见的就一定是鬼魂呀，世上……”
“你若是还不信的话，晚上把这头牛的眼泪涂在眼睛上，你就能看见鬼魂了。”小郝说。
我笑着：“为什么不是把牛的眼泪涂在你的眼睛上呢？”小郝也笑着：“我怕看见鬼，也怕弄脏了我明亮的眼睛。”
“明亮的眼睛？”我愣了，“你不是个近视眼么，怎么还明亮的眼睛？”
“没错呀，我没说错呀，我说的就是我戴的这副明亮的眼镜呀，”小郝依旧笑着，“眼镜蛇的眼镜。”
我虽然不相信牛的眼睛能看见鬼魂，但是牛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这一点我是相信的。因为，不单是牛，很多动物亦是如此。
自然界中，人虽被称作是灵长类最高级的动物，但若论对危险的预知，怕是要输给很多所谓的低级动物了。
比如，唐山大地震前夕，很多人看见大批的蚂蚁忙着搬家；成群的蜻蜓低飞着掠过闹市；河里的鱼儿露出了水面；狗不住狂吠，鸡鸭拼命乱飞，猪牛等家畜也是异于常态。它们都表现出了对大难来临的恐慌，而我们人类却是懵然不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