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毒蛇
麦假过去,很快便是暑假。那一年,我家又在村西的小树林里种了一亩多地的西瓜。
一天晚饭过后,我拿上手电筒,领着弟弟,刚走到房门口,父亲便回来了。他问:“你们去哪儿?”我说:“逮蝉幼,还能替您看西瓜呢,很快就回来。”
“不行!”父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水,“树林里有蛇,别去了。”
“没事的。”我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个性,我天不怕地不怕,世上就没有值得老子害怕的事……”
“谁是老子?”父亲突地脸色一沉,“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我见父亲动了怒,便不再说话了,身旁的弟弟却抽泣起来。母亲嗔道:“你这是咋了,一回来就朝孩子发火?”
父亲点上了一根烟:“昨天傍晚,有个小女孩在树林里逮蝉幼被蛇咬了。”母亲白了他一眼,说:“这跟我们有关系吗?你这人怎么……”
“那是一条毒蛇。”父亲吐出了一个烟圈。
“那……那小女孩没事吧?”母亲紧张起来。
“没事。”父亲说,“她截肢了。”
“她都截肢了,你还说没事?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就简单的说一说吧。”父亲又点上一根烟,“事情是这样的……”
“别卖关子了,快说!”母亲喝道。
“昨天傍晚时分,那小女孩去小树林……”
“别说废话,直接说要害!”母亲吼道。
“要害?”父亲怔了怔,“太迟了,毒素已然扩散,只能做截肢手术!”
“这么快?你还没说重点呢!”母亲沉下了脸。
“那天晚上,她的父母将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说,被毒蛇咬了,我们无能为力,快送大医院吧。于是,她的父母连夜将她送去了市人民医院。”
“说完了?”母亲愣了。
“是的。”父亲说,“说完就完了!那小女孩……”
“大夫是咋说的?”母亲问。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太迟了,毒素已经扩散,你怎么还问?”父亲随即叹了口气,“听说那小女孩才十一岁哩,这么小就成了残废,唉!”
“可怜哪!”母亲说,“那小女孩不是咱村的吧?奇怪了,咱这里怎么会有毒蛇呢!”
“她是外村的。”父亲吐出一口烟雾,“听人说,这毒蛇是几个来做生意的南方人带过来的。他们的货车上就有毒蛇,不知什么原因,有几条跑了出来,听说派出所已经介入此事。我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抓到这几条毒蛇的。”
“你真能忽悠!派出所是抓小偷的,还能抓毒蛇?”母亲忽然转过身,“晓冬,这几天你俩千万不能去树林,知道么?谁要是敢去,老娘就宰了他!”
“小子,”父亲瞥了我一眼,“你还别不信,村西的那片小树林里的确不干净!”
“不干净?”我一怔,“啥意思?”
“多年前,咱村有个老头在那片树林里看西瓜……”
“他也在那里种的西瓜?”我忍不住问。
“别打岔!”父亲猛抽了几口烟,“一天深夜,他起来撒尿,无意中一瞥,只见从对面不远处的小河上忽忽悠悠地飘来了两个穿白衣服的人,就从他身边飘了过去,但他没能看清那两个白衣人的脸。他吓坏了,撒腿便往家跑。树林边的那片地,那时是坟场……”
听到这里,我忽然记起了去年在那里守西瓜时看见的那座孤坟来——原是坟场呀,怪不得呢!
“他经过那片坟地时,忽见一个士兵模样的小伙子从坟地里飘了过去,眨眼间就不见了。”父亲住了口。
“士兵?”我愕然,“后来怎样了?”
“没几天,他就死了。”父亲说,“他是咱村的,他家就住在村前。那一年,你还没出生哩。”
“这……这么说,那时你也很年轻?”我说。
“是的。”说着,父亲又摸出一根烟。
“别抽了!”母亲突然叫道,“抽烟有害健康,我们抽二手烟更是有害健康,请你为了家人的健康,尽早戒烟吧!”
我疑心这是父亲担心我偷偷去那片小树林而“瞎编”的一个鬼故事,他想用这故事吓唬我,从而令我不敢去。不过,看他的神情,又不太像。可他为何不要我去小树林呢,又不是没去过。
不知派出所将那几条毒蛇抓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久,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了,村里的人还是照旧去那里干农活。
毒蛇早就离开了吧,我想。
那天晚上,我刚爬上床,母亲便推门走了进来。
“没吓着你吧?”她边说边坐在了我身旁。
“没有,”我笑着,“妈,你也讲个故事吧?”
“那可不是故事,我也听人说过的。我是担心你害怕才过来的,快睡吧!”说着,母亲就关了灯。
“讲一个嘛,不然我就不睡了!”我撒泼。
“不讲,快睡!”母亲说。
“不睡就是不睡!”
“我服了!”母亲违拗不过,“以前,陈官庄有条公路。晚上,那里经常发生车祸,死了不少人。”
陈官庄相距俺村不足三公里。我见母亲住了口,便问:“后来呢?”母亲说:“那条公路以前是片坟地。镇上得知后,便换了个地方重修了一条公路,后来就很少发生这种事了。”
我又问:“再后来呢?”母亲说:“讲完了。”我撅起了嘴:“你这是糊弄洋鬼子!这也太短了,我要听长的。”
母亲忽然压低了声音:“倘若深更半夜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你千万不能答应,明白吗?”我想了想,说:“那我该咋办?”母亲说:“你要等‘他’喊完三遍之后再答应。因为,只有人会喊三遍,别的东西是不会的。”
想是母亲见我并不热心,便说:“以前,你姥姥那个村里有个老头就遇到过这种事。论辈分,他得称呼我‘老姑’。一天深夜,他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开门。可是,门外没人,只有一把纸糊的灯笼挂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没过几天,他就死了。”
“这么邪乎!不过,还是不够长!”
母亲打了个哈欠,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去过你姥姥家后面的那个土岭吗?”
我说:“去过呀,咋了?”母亲说:“那个土岭叫做‘断崖岭’,那里有古怪!”
在这之前,我去过好几次呢。那座土岭并不大,三、四十米高,笔直地立在平地上,显得很突兀。岭顶只有野草没有树木,人站在上面,的确有种悬崖峭壁的感觉。岭下尽是些大石头,人若是掉下去,一般就很难活命了。
“我在那里没见到妖怪呀!”我皱眉说。
“古怪不是妖怪!”母亲略一思索,“一天傍晚,你姥姥那个村里有一对小两口吵架。那女的一气之下便跑上了断崖岭,赌气要跳崖自杀。其实,她并非真的要跳崖,她只是吓唬一下她的丈夫而已。你想,小两口吵架哪能至于自杀呀……”
“我又没结过婚,我不知道。”我说。
“我告诉你,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两口子吵架,床头吵来床尾和……”
“妈,你现在就给我灌输这种知识,会不会太早呢?我还没结婚,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不愿意结婚?”
“可是,”我红着脸,“我还太小,我还没有老婆……”
“你迟早会有老婆的。”母亲又说,“一会儿,她丈夫便跑去了断崖岭,他想把老婆劝回家。谁料,那女的明明看见丈夫来了,却还是跳了下去。唉,没能救过来!”
我困惑不已:“她怎么还要跳崖呢?难道她一心求死?”母亲说:“应该是有‘人’将她推下去的!”我仍然不解:“那人是谁?”
母亲说:“那女的看不见,也没有人知道。”我一愣:“世上还有看不见的人?”母亲叹了口气:“要不咋说那座岭上有古怪呢,你这脑袋真是一块榆木疙瘩!”
“噢,我明白了。”其实,我并不明白,但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我是个笨蛋,尽管面对的是母亲。
我讪讪一笑,又说:“还是太短,你得再讲一个!”
“还没完没完了,我都有些害怕了!”母亲想了想,“时候不早了,听话,睡吧!喂,晓冬……”
“妈,你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母亲虎着脸。
“你不是说,若是晚上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必须等人家喊完三遍,我才能回答吗?妈,刚才你只喊了两遍。”
“睡吧!”母亲一声叹息,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听了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事儿,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翌日醒来,我竟然感冒了。去诊所挂了好几天吊瓶,才算是好了,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点滴。
老实说,我不是十分相信母亲讲的这几个小故事,但有凭有据的,这就令人费解了。而且母亲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她也没必要撒谎。
要想解开断崖岭的秘密,只有靠大家自己琢磨了。我只负责讲故事,不负责解密,更不会解密。
暑假的天气酷热难当,光着膀子在街上走一遭,都会汗流浃背,光着脚丫根本不敢踩在地上。天上像是下火,往地上泼一盆水,眨眼就干了。
村外有一条小河。这条河虽小,但名气却很大,是我们市最大的一条河。
近几年,由于很多人去河里挖沙子卖,直接导致了水位下降,遇上旱天,河水都断流了,甚至发生过干涸。不过,我孩提时,那条小河却是河水清清、水流不断,不远处,荷塘成片。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一天晌午,我商议弟弟去打嘭嘭。他一个劲地点头。于是,我俩一路说说笑笑,闻着荷花的清香,不知不觉便到了那条小河边。
打嘭嘭就是游泳,我们那里的方言。
我俩跳进水里,清凉的河水包围着身体,身体在水里游弋,身边不时有小鱼游过,那感觉甭提多舒服了。然,在这条小河里,很快便发生了一件不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