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铃音控制的云亦萧所出剑招已更凌厉。
大厅之中,铃音如剑。
剑气如幕,剑意如电。
人无影,手无踪。
这样神奇的剑法令人眼花缭乱,几乎可以算是魔法。
金存弓绝想不到洞穴中暗藏的武功秘笈对儿子剑法的影响是如此深巨。
这本该是令他洋洋得意的事,现在却只让他险象环生,无比恐慌。
他也看见了那女人。
那女人的魅力虽没有彻底定住他的身体,但使他大大地分了一下神。
他在儿子接连不断的急剑进袭下左支右绌,已明显地后力难继。
云亦萧的剑锋始终逼在他的眉心、喉结、心口三处最致命的要害附近,却没有直接刺过去,想来那女人还不急于控制云亦萧要了他老命。
可他身上已被云亦萧的剑锋划出十几道深深的伤口。
因为那女人而分神的他无法再如常地运转功力,突然云亦萧的剑锋作势似要沿着他左侧太阳穴横削过来,他惊骇地叫了一声,笨拙翻身,仰面跌在地上。
云亦萧的剑锋紧逼不休,在一发千钧的时刻,那女人竟反手握住了铃铛,迷 幻多变的铃音终于停止。
云亦萧立刻收剑入鞘,眼中精光也敛了些,面无表情地站定,沉静如石。
金存弓犹自骇然喘息,同时也愤恨自己上女人的当。
自命不凡的他到头来还是栽在了女人身上。
在他计划中,剑法进步奇速的儿子本该顺从他意,在唐门的地盘上所向披靡,重点要对付的人当然就是神秘莫测的老祖宗及将被召回唐门的唐六爷,而现在却险些要了他命。
铃音一绝,又有不少人从门外进来,其中就有阿铃。
金存弓勃然大怒,急跳起来,剧烈动作让身上每条剑伤出血更凶,但他不顾剧痛,直冲向阿铃,势要揪住她狠狠地举拳报复:“臭娘们,你竟背地里早已和翠蜂夫人勾结,将我儿子搞成了你们随意控制的杀人傀儡。”
阿铃吓得踉跄后退,被石阶绊倒。
金存弓冲到半途,被翠蜂夫人伸手拦住。
原来那神秘而充满诱 惑的女人就是翠蜂夫人。
她只是淡淡伸出一只手,芳香扑上金存弓的鼻端,立刻止住了这怒火中烧如野兽发狂的猛汉。
金存弓咬牙,却不敢看她,又软跌在地,眼角竟似流出了血泪:“请告诉我,这次我是不是败了?”
翠蜂夫人声音柔媚,柔如诗,媚如画,感染了野兽的心境,融化了野兽的性情:“这一刻,你难道还没发觉成败已无任何意义?”
金存弓摇头:“从来都无任何意义,可成败绝不会因此而不存在。”
翠蜂夫人冷笑:“那你说说看,你觉得现在的你是成是败?”
金存弓突又威猛地站了起来,停滞衰弱的内力又汹涌地在体内有目标有节律地冲来冲去,很快就神奇地闭住了每条剑伤周围的血脉,让每滴血瞬间凝结。
这种现象不仅神奇,而且可怕,在场的人除了傀儡的云亦萧外,只要有眼睛看得见的,都只觉触目惊心,甚至心胆俱寒。
有人真的感到自己体内的每滴血和他身上那些血一样突然凝结,每寸肌肤都是僵冷的。
翠蜂夫人看着他良久,似在看着一个死人从坟堆里爬起来,不仅可怕,而且恶心:“你的武功修为确实罕有匹敌,世上的学武之人,内力比得上你的,恐怕已不足十人。”
金存弓狞笑:“可惜我的内功再强,也不是亲儿子的对手,是你们把他变成了我的对手。”
他突然又朝尚未从石阶上爬起的阿铃冲过去,这次翠蜂夫人没有拦阻。
他冲到阿铃面前,阿铃却先抬头死死地瞪着他,仿佛有错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他举起拳头,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这毕竟是他这辈子唯一真心深爱过的女人。
前不久他们才又进行过销 魂的鱼水之欢,他们的肉体依然是那么默契而热烈。
他不是没有找过别的女人,没有试过去爱别的女人,可是比她再年轻十倍漂亮十倍风骚十倍聪明十倍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无法动一下真情。
在别的任何女人面前,他完全是个死人。
即使把那些女人按倒在身下,他也只是野兽般发泄,绝没有和阿铃做时那么敞开心扉、痛快淋漓。
然而被自己唯一真心深爱过的女人欺骗,也是世上最痛彻心扉的悲剧。
但他看着此刻阿铃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欺骗的痕迹。
阿铃依然是理直气壮。
“你既没有骗我,”金存弓咬牙质问:“刚才为什么要后退?”
阿铃说得很直接,就像是一把刀直接地插入他心脏:“因为我虽没有骗你,可我终归是让你失望了。”
金存弓道:“当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铃道:“我想给自己留一步退路,所以叫程梦云跟着云亦萧一起去闯那些洞穴。”
金存弓道:“你深信他们之间定会产生情愫?”
阿铃道:“还有什么比孤男寡女一起出生入死更能发生爱情的事?”
金存弓道:“何况程梦云要告诉他,他的新婚妻子已和初恋重逢,旧情复燃。”
阿铃笑道:“新婚小夫妻对这种事最是敏感了,即使没有人引导他去乱想,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金存弓道:“还有呢?”
阿铃道:“我本来并不完全信任你,所以才给自己留了这步退路,如果你事后想杀我灭口,你的儿子就会是我的挡箭牌。”
金存弓怒道:“男人最恨的事,就是心爱的女人不信任他。”
阿铃肃容道:“可女人只要在爱情里受过一次伤害,再想信任同一个男人就难了。”
她的眼睛突又柔情似水,痴痴道:“我却想不到后来……”
金存弓急问:“后来如何?”
阿铃嫣然道:“后来我们在池水里颠鸾倒凤,竟还是如以前一样水乳交融。”
她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了这种事。
金存弓不禁脸红了,讷讷道:“那你……”
阿铃的眼神十分销 魂,仿佛突然喝了一大缸烈酒,已酣醉脸热得不行:“所以我开始完全信任你,可惜箭已离弦,他们……”
金存弓道:“即使他们真的相爱,我也不在意,程梦云这个女孩并不坏,又常年得你培养,做我的儿媳妇很够资格了。”
阿铃叹道:“可惜……”
金存弓愕然:“怎么还可惜?”
阿铃道:“你刚才以为是我背着你暗中勾结翠蜂夫人,将你儿子搞成了丧失理智的杀人傀儡,真是冤枉了我,你可知真正在背地里勾结她的人是谁?”
金存弓骇然:“难道就是程梦云?”
阿铃苦笑。
一旁的翠蜂夫人冷冷道:“你们错了,程梦云没有与我勾结,是我和唐东游背着你们先勾结了,在你们离开那座山的一段时间,先秘密地将第五段洞穴打开,带走了孤云,然后在洞壁精心培植了一种毒花,其成熟盛开后,香气能腐蚀人的心智。”
阿铃轻叹道:“这种花本来只出现在湘西,想不到你竟在四川移植成功。”
翠蜂夫人正色道:“四川的水土和湘西本就很像。”
阿铃凄然笑道:“一开始竟未将你算在计划中,如今一败涂地真是活该。”
翠蜂夫人道:“当年老祖宗叫人四处在江湖上散播消息,说我叛出唐门,还险些杀了老祖宗,于是唐门子弟撒出天罗地网,势必要将我生擒活捉,就算捉不到我的活人,一具尸体也得带回去让老祖宗亲手处置。后来江湖传言,半年内我终究是没逃过唐门的追捕,被活捉回了唐门。再后来的半年,许多人前去拜访唐门,都明明白白看见我的头颅赫然悬挂在城墙上。我想当初你也去看了一眼。”
阿铃道:“我不止看了一眼,我还偷偷地趁着唐门人不备,把头颅取下,认真细致地看了很久。”
翠蜂夫人道:“你还是没能看出那是一颗假头?”
阿铃叹道:“头是真人头,却不是你的头,可惜眉眼五官居然与你全无二致,防腐做得又好,栩栩如生,令我不敢继续看下去,生怕那颗头突地睁开眼。”
翠蜂夫人柔声道:“你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阿铃直言道:“想。”
翠蜂夫人悠悠道:“只因之前你看见的那个我,本就是假的我。”
阿铃似乎听不懂。
翠蜂夫人笑道:“我出身苗家堡,却很小就开始深恶苗家堡的行径,本来在许多年前,唐门霹雳堂联合那些名门正派,最终已将苗家堡逼入绝地,从此龟缩湘西,再不敢轻出江湖。但我的师父,就是那一任的苗家堡大堡主,见时过境迁,霹雳堂也被唐门联手朝廷除去,而唐门与那些名门正派之间也逐渐格格不入、矛盾重重,正是苗家堡报仇复兴的好时机。于是暗地里派我潜入唐门。可我在唐门那么久,获得的信息更多是反映当初苗家堡独霸武林的各种恶行。唐门虽是以暗器出名,却没有做下多少见不得光的罪孽。后来老祖宗看破我的真实身份,竟不杀我,只一心劝解我趁年轻赶紧改邪归正的道理。”
阿铃冷笑:“唐门也配叫别人改邪归正?我看你是被唐门蛊惑了身心。”
翠蜂夫人没有发怒,淡然接着道:“于是我和老祖宗定下了一个妙策。当然那妙策是建立在得知大堡主已死苗家堡一场内讧之后认识我真面目的人一个不剩的前提下。我们派了一个和我长相迥异的女人冒充我回去苗家堡,先试探情况,果然堡中没有一个人看破她的脸竟不是我。包括你也始终相信了。”
阿铃道:“为什么要这样麻烦?”
翠蜂夫人道:“有时候越妙的计策,实施的过程越麻烦。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与冒险。”
阿铃承认,这次他们的这个计划也非常麻烦,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冒了极大风险。
但只要最终成功,一切的代价和冒险都是值得的。
翠蜂夫人道:“等你们都坚信那个女人就是我,都记住了那张脸就是我之后,那个女人再回到唐门,假意背叛唐门,被唐家人撒网追击,终于被抓住,被斩首挂在城墙上示众,引得你们来检验是否真是我死了。”
阿铃苦笑:“你死了,苗家堡完全由我当家,而我的野心比堡主更大,你们苦心积虑就是为了我总有一天来自投罗网?”
翠蜂夫人点头:“我们经营多年的妙策,今天得到了大丰收。”
阿铃冷冷道:“在酒楼上,我见了你,本来是怕极了,一个被我亲手验证死亡的人突然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没被吓死真是万幸。”
翠蜂夫人道:“或许你若在那里直接吓死了才是幸运,也不必在这里承受更大更深的痛苦与耻辱。”
阿铃涌出了眼泪,声音已哑:“我败得心服口服,一点也不耻辱。”
翠蜂夫人正色道:“我现在还有个问题。”
阿铃颓然道:“什么问题?”
翠蜂夫人道:“在酒楼上,你既是认不出我的真实身份,却又立刻叫我夫人,当时你其实是把我当成了谁?是不是她?”
阿铃听她这么一问,似乎又有了自信,似乎总算在败的同时也刺了她一刀,也算得了些便宜:“对,就是把你当成了她。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与大小堡主本来是三胞胎。”
翠蜂夫人果真露出了似被狠狠刺了一刀的痛苦之色:“你还猜到什么?”
阿铃冷哼道:“你定要我说?”
翠蜂夫人决绝道:“非说不可。”
阿铃叹道:“说出来你就会比我还感觉羞耻。”
翠蜂夫人道:“我早就想向人坦白我这一生中最大的罪过,可惜到如今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算我求你,你帮我说出来。”
阿铃笑道:“好,反正说出来,这里也没了苦主好找你算账。”
她的表情突然显得鬼魅般阴森:“我还猜到,当初小堡主早就死了,三胞胎中,有人是畸形儿,这一点倒不是用猜的,是我从那年替圣母接生的谭阿婆口中得知。老堡主为了颜面,始终向外声称只是双胞胎,都好手好脚又聪明,都可完美地继承他的位置。老堡主死后,苗家堡不再是一个堡主,而是大小堡主。大堡主得知自己还有个妹妹在世,却一直被父亲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她很辛苦地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妹妹。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身有畸形的妹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倍加痛苦,立刻将妹妹带回。却不料,小堡主厌恶新来的畸形妹妹,更不愿意苗家堡再出现一个畸形堡主来分一份权力。于是小堡主开始设计要除掉那个妹妹。”
翠蜂夫人已痛苦得冷汗涔涔,浑身都似在发抖:“说下去。”
阿铃道:“后来,三个姐妹,又只剩下两个。依然是大小堡主,堡中下属一直都不知道其实在堡主之间已发生过多么可怕的谋杀。”
翠蜂夫人嘎声道:“你……你猜到了我是……”
阿铃道:“我以为当年小堡主的毒计终于成功了,死的一定是畸形那个。所以在酒楼上,我只把你当成了小堡主。”
翠蜂夫人道:“现在呢?”
阿铃道:“现在看你痛苦的表情,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翠蜂夫人道:“说出来。”
阿铃字字如刀地沉声道:“当年死的其实是小堡主,而你是那个畸形儿。”
翠蜂夫人浑身一震,摇晃欲倒:“不错,我就是畸形儿。”
在场所有人也不禁浑身一震,所有人都看不出她身上有丝毫的畸形。
即使她不是光着身子,所有人只要看她一眼,就立刻能想象出并坚信她必定拥有世间最完美的一具肉体。
她当着众目睽睽,突地掀起了衣摆,露出小腹。
她的小腹竟深凹下去,一段肠子像枯树枝般斜扎在那里,原本该是肚脐的地方,竟出现了一个疑似嘴唇的器官。
已有人忍不住弯腰作呕。
“我的畸形还不止这些。”她又把左边大腿露了出来:“这里畸形得更严重。”
她那段大腿不仅没有皮肤,甚至没有肌肉,只有像是被火烤过的焦黑骨骼,巨型筋脉像是毒蛇般根根缠绕其上。
已有人吓得瘫软在地,呼吸几欲停顿。
衣服放下,重新遮住了她的身体,尽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畸形人,可还是忍不住坚信那被衣服遮掩的身体完美无瑕、高贵优雅。
她面如秋霜,眼神里却明显地有一种郁积已久的东西在溶解消失,让她整个人看来更空灵自在。
“这是我的罪过,”她微笑道:“我不是说小堡主的死是我的罪过,而是说隐瞒自己是畸形人的事实是罪过。”
阿铃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反正我进堡之后,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小堡主,和她没任何交情,不对她特别忠诚,听见她死了我也绝不愤怒悲伤。”
翠蜂夫人道:“她死得不冤枉,她那种人留在苗家堡也是败类。”
阿铃同意:“其实我们都是苗家堡的败类,我们都不能让苗家堡重振雄风,这次失败了,苗家堡就再无支柱可苟延残喘下去。”
翠蜂夫人笑意更浓而纯净:“苗家堡建立至今,只对人间造成了各种各样的祸害,就此彻底倒下也算你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她突然走向洛煌,语声恳切地说:“一别经年,你还是很有精神。”
洛煌却根本不像是有精神的样子,简直可以算是失魂落魄:“当年唐家杀你的时候,对外不是说翠蜂夫人背叛,而是杜青笛。”
翠蜂夫人道:“我潜入唐门,研制出翠蜂针,所以大家都叫我翠蜂夫人,可苗家堡的人却只知道我叫杜青笛,所以你们即使看见了那颗人头,也不认为我已死。”
洛煌道:“我能直接一眼认出你这张脸就是翠蜂夫人,金存弓也能,可惜你的智谋的确厉害,就算我们当着阿铃的面叫你翠蜂夫人,她也什么都不懂,我们依然注定了要一败涂地。”
翠蜂夫人道:“我说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成败已毫无意义。何况就算论成败,败的也只是他们,不是你。”
洛煌愕然:“不是我?”
翠蜂夫人道:“现在我也来玩玩猜谜游戏,我猜你并非真心和夏鸣弦金存弓阿铃他们合作,你背后有别的目标。”
洛煌明显被她说中,一时心悸,无话可说。
翠蜂夫人笑道:“我猜那个目标需要一个特定的人去获取,而那个人现在已回到唐门。”
洛煌眼中似有泪光。
翠蜂夫人叹道:“那个人就是唐飞叶,对么?”
洛煌依然不动不言。
翠蜂夫人道:“唐飞叶之所以叫唐飞叶,是因为摘花飞叶是他们家研制出的,而摘花飞叶不仅是一种神乎其神的暗器手法,也已是一种精密无懈的暗器。这种暗器必定被老祖宗得到并秘密地藏在某处。”
洛煌终于忍不住点头道:“摘花飞叶的秘密,不仅你知我知,连朝廷都知道了。朝廷这次来剿灭唐门,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夺取摘花飞叶。”
夏鸣弦动容,言将军也脸色变了。
翠蜂夫人道:“然而只有老祖宗知道摘花飞叶究竟藏在何处,即使唐东游他们愿意跟你们合作,也无法从老祖宗那里探出一点线索。老祖宗智略超群,老而弥辣,武功深不可测,加上唐六爷归来,事情就更棘手了。幸运的是,你们已得知唐六爷一直身患重病,最是急不得,故此先在广场上进逼,果然急坏了唐六爷,直接把他急得倒下,对你们的计划再无威胁。可你们还是摸不准老祖宗的底牌究竟有多厉害,唐门还存着多少连唐东游都不知道的杀机。于是你们再演了一出戏,让唐东游突然表现出跟你们合作的懊悔,并愤怒地和你们对立。这一点你们隐藏很深,连一起进退的言将军也蒙在鼓里,可你们也想不到唐东游其实又私下早已和我紧密联手。他对你们的种种配合,都是刻意为之。”
金存弓突地怒道:“那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翠蜂夫人道:“你是指唐家人?”
金存弓道:“你做这些一定是为了帮唐门,那你应该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翠蜂夫人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帮任何一方,我只是想在你们之间造成平衡,平衡一失,整个江湖又要血雨腥风地长期不安静。我现在不知道唐家人在哪里,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我现在要去找一样东西。”
金存弓冷冷道:“摘花飞叶?”
翠蜂夫人道:“你们也可以跟着一起去看摘花飞叶的真面目,大家都长一下见识。”
夏鸣弦终于开口了,仍是有种冷硬刻板的傲慢:“随你们怎么样,反正阻碍朝廷做事,江湖安静与否是次要,主要的是你们以后再也活不安静。”
翠蜂夫人没有看他,声音也有种傲慢,是一种看淡生死的傲慢,就像是仙佛在云端傲视众生:“的确,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芸芸众生,莫非王民。你们背后是朝廷,一定是认为现在没有和他们一样惨败。”
夏鸣弦道:“你错了,不是我们背后是朝廷,而是我们就是朝廷,言将军在这里有数百精兵,外面还有数千蓄势已发,你和唐门联手,要跟我们硬碰硬,对你们而言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那时候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翠蜂夫人悠然笑道:“不说这些,反正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我们先一起去找到摘花飞叶,其实我还有个盟友应该已找出了摘花飞叶所在的线索,这一点也比洛煌的盟友唐飞叶强。”
洛煌冷笑:“看来你不知道。”
翠蜂夫人道:“不知道什么?”
洛煌道:“我不必说,你一见到你的盟友,肯定就立刻什么都知道了。”
一个人总是不想自己身边的事情不明不白。
不想不明不白的胜,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败。
翠蜂夫人从未将胜败放在心上,可她最无法容忍的就是不明不白。
有些事洛煌的确已不必说,而她也有不必说的事。
她不必对这些人说,自己其实也一直在被唐三姐欺骗。
她一开始就知道唐三姐在骗她,只是在表面上装着好像不知道罢了。
她什么都知道,当然也包括摘花飞叶的秘密。
她轻轻转身,轻轻迈步,身后数百人轻轻地跟着,他们一行人看上去就像是夜游的鬼魅。
走过金存弓身边的时候,夏鸣弦故意拉他到一行人的最后,悄声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他的态度和声音里没有丝毫真诚的关切。
这样反而让金存弓浑身自在,金存弓突然对世间一切人类真实的感情产生了极端的厌恶。
包括父子情。
他开始坚决地认为人和人之间最好的状态,永远只是利益的配合。
他还希望险些杀死他的亲儿子永远是傀儡,永远不要醒过来,即使醒了也不要记得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之前他们相认是依据那两块相同的胎记,其实真正让他确定他们是父子的依据是云亦萧左臂的一道烙印。
别人看见那道烙印,或许只当成一片普普通通的暗斑,他却终生记得,当年他身不由己地必须抛下婴孩时的儿子,为了以后容易相认,在危急的情势下,直接用敌人丢在炭火中已烤红的断刀在儿子幼嫩的左臂上重重地烙了一道印记。
但之前若是直接向云亦萧说出这些,云亦萧必然不会短时间内相信,所以金存弓才照着云亦萧那块胎记在自己身上做了一个。
谁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欺骗别人。
这别人可以是自己的任何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家人,甚至可以是别久重逢的亲儿子。
才相认,还没有情浓意暖地拥抱一下,他又赶着儿子进入自己处心积虑的计划中。
他不配做父亲,儿子长这么大,他也从未在身边给过一点父爱,他本就是野兽,没有情感,也不需要情感。
所以现在他这样子反倒是最真实的自己。
他冷声道:“我的伤要不了命,可我那儿子已把我死死地克住,我对朝廷没了任何用处。”
夏鸣弦笑道:“我只想确定你能否再站起来,跟着走下去,其他事,现在还谁都说不定。”
金存弓瞪眼道:“你有把握?”
夏鸣弦道:“关键不是我的把握,而是刚才我发觉翠蜂夫人好像没多少把握。”
金存弓道:“是么?”
夏鸣弦道:“江湖人看不见的迹象,朝廷总是看得一目了然。”
金存弓道:“好,我信你。”
他并不信夏鸣弦,他只是不想多听废话。
他觉得过于傲慢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废话。
傲慢是最容易让人犯错的,他自己也在这方面吃了太多亏,尤其是今天,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他也懒得劝告夏鸣弦,他虽然不喜欢听这些废话,却突地很喜欢看傲慢的人如何作死。
他现在只相信一件事:即使有一百个夏鸣弦,也不是一个翠蜂夫人的对手。
翠蜂夫人不出现之前,夏鸣弦还算个可靠的同伙,夏鸣弦的智谋与信心也值得赞赏。
翠蜂夫人出现之后,夏鸣弦表现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粗鄙而肤浅。
翠蜂夫人只凭一点就是夏鸣弦永远比不上的:洞悉人性的能力。
他现在似乎也有了这种能力,可惜这种能力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