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蛇
不知不觉,又迎来了麦假。
母亲不忍心让我下地。父亲便温言相劝:“他的身体再单薄,捡麦穗也行呀,我总不能给他养老吧?再说,他又不是废物,也不算白痴,我不能白瞎粮食。何况,驴都会拉磨,他……”
“别说了,我愿意割麦子。”我实是听不下去了。
田野里,一片片金黄的麦穗随风摆荡,远远望去,当真可用“麦浪”二字来形容。几百个村农正挥舞着镰刀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他们肩上打着毛巾,烈阳下,虽是满脸汗水,却也难掩丰收的喜悦之情。他们身后是几十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正弯着腰捡麦穗,其中有几个很小的小孩子在那里顽皮胡闹,不时有笑闹声传来。我一路呼吸着扑鼻而来的麦子的清香,不知不觉,便到了自家的麦地。
刚开始,父母在前面割麦子,我在后面捡麦穗。过了一会儿,我便拿起镰刀加入到父母的行列中。然,我和母亲联手割一个垄里的麦子却还落后父亲一大截。
母亲递给我毛巾,说:“慢慢干,我俩又不是周扒皮,你可别累坏啦!”
这时,父亲几步奔了过来,面色凝重:“你聋了么,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答腔?!”
我一呆:“你喊过我?”母亲接口问:“咋了?”父亲说:“我不小心将一条蛇割成了两截,它还没死,还要跑,我忙用水桶压住了它。我大声喊,可你俩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割麦子,就像是没听见……”
“我就是没听见!”母亲说,“谁让你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要不然我俩能听不见么?什么?刚才我正跟晓冬说话呢,没割麦子呀!”
“胡说!我看见你俩就是割麦子呢,那时我已是扯着嗓子在喊,声音已经够大了,可你俩连头都没抬一下哟!”父亲说,“我用水桶使劲压着那条蛇,感觉都快要把它压断了,却还是被它弹开逃去了。”
母亲面现忧色:“既然已经伤了它,索性弄死它算了,还让它跑了,你真不给力!”
父亲两手一摊:“我压不住呀,要不然,我也不用喊你们啦!”母亲皱眉说:“你那么大的劲儿还压不住它?莫非是蟒蛇?”
“别乱说!”父亲说,“跟胳膊那么粗、扁担那么长呢,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
我敢肯定,父亲绝未说谎,但我和母亲相距他不过五、六米远,为何都没听见他的喊叫?那会儿,我和母亲的确正在说话,可他怎么就会看见我俩在割麦子呢?何况,那个水桶是铁的,足有十几斤重,且桶底有一圈很锋利的棱儿。一个壮年男子用这么个铁桶使劲压着那“半条蛇”,竟然还让它跑了,细细想来,它是多么与众不同啊!
一会儿,父母便不再理会这件事了。到了晌午,父母用长草将割倒的麦子扎成了一个个的捆儿,再将这些捆儿搬上独轮车,两个独轮车。父亲推着车子在前面,我和母亲在后面,我负责给母亲拉车子。
父亲刚走出十几步,突然“哎哟”一声,便站住不动了。我和母亲赶紧放下车子,跑上去察看究竟。
“大概闪着腰了,不碍事。”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头现出了细密的汗珠。
母亲叹了口气:“你忒不让人省心啦!把麦子先放在地里,下午找辆拖拉机拉回去吧!”
午饭后,父亲的腰痛依旧,但他着急地里的活儿,便又下了地。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时常见他刚割了一忽麦子,就直起身,将手放在后面揉腰,掩饰不住满脸的痛苦之色。
父亲坚持着收完麦子,才倒下了。那时,他已经腰痛得下不了床,一顿只吃几口饭。
叔叔用拖拉机载着他去了镇上的医院。后来,又去了县医院,但都没检查出什么,医生只是给父亲开了几贴膏药和一个热水袋模样的东西。虽然他一直贴着膏药、用这“热水袋”给腰做热敷,但也躺了两个多月才算是康复了。
我还记得,这“热水袋”是透明的,中间有个“机关”,里面盛着类似冰一样的东西。用时,将之放到水里煮,等到里面的冰化作水,便将之取出做热敷;不用时,将“机关”扳几下,几秒钟的光景,里面的水便会凝成冰。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热水袋”到底叫什么名堂,大概父亲也忘记了吧。
过了些日子,父亲的一个朋友赶来探望。那时,父亲的腰病早就痊愈了。母亲下厨炒了几样小菜,父亲便跟那位朋友边吃喝边聊了起来。
“会不会你推车子的时候,起得太急把小腰给闪了呢?”那朋友问。
“平时我都能推四、五百斤麦子的。”父亲摇摇头,“那天,车上的麦子并不多,我起身也不急,走出十几步路才感觉出来的呢。”
“说的也是。仅仅闪着腰的话,也不需躺两个多月啊!对了,之前,你是不是伤害过黄皮子之类的动物?”
“没有。不过,就在那天,我用镰刀割伤了一条大蛇,一条跟扁担那么长的花皮蛇。”
“割伤?啥意思?”那朋友问。
“那条蛇就盘在麦丛里,我没看见,一镰刀下去就把它割断了,割下来的部分足有半米多长呢,最终还是让它跑掉了。”
“老张呀,或许你的腰痛跟这条蛇有关呢!”
“它已经去了半条命,还能有什么古怪!”父亲笑了。
“你有所不知。”朋友说,“几年前,俺村有个人在野地里杀死了一条大蛇,并将之剥了皮炒着吃了。没几天,他就瘫痪了,每天都吃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瘫痪两年多,他突然撒手西去了。不久,他的老婆就改嫁了。那时,他的儿子还没成人,跟着爷爷奶奶过活,可怜哪!”
“有这等事?你胡诌的吧!”
“这件事可是真的。”那朋友说,“论辈分,我跟他是同辈,也是邻居。唉,才三十几岁的人,说没就没了。所以说,千万不能伤害野地里的蛇,尤其是大蛇。我姐夫经历过一件更古怪的事,你可能不信,但这千真万确。”
“也跟蛇有关?”父亲问。
“不错。”那朋友说,“两年前,我姐夫那个村里修桥,他是包工头。桥刚修了一半,我姐夫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一条大蛇,这大蛇说,朋友啊,我的家人还没搬走呢,请你宽限几日再修桥吧。我姐夫……”
“那条大蛇还会说人话?”父亲忍不住问。
“那是我姐夫做的梦,梦里那条大蛇的确会说话。我姐夫醒来后,觉得这不过是个梦,他更不可能因此而中断修桥。然,桥刚修好,第二天便坍塌了。这时,有人告诉他,桥底有个蛇洞,里面住着一窝蛇,劝他先不要修桥了。他觉得只是几条蛇而已,还是没放在心上,但桥修好后再次坍塌了。这下,他恼火了,便想炸死那一窝蛇。有个修桥的老头阻止了他,那老头说,桥下住着一条大蛇,你炸死了它,你也就活不成了……”
“那老头怎么知道的?”父亲插口问。
“我也不清楚。”那朋友说,“我姐夫害怕了,便将那个怪梦告诉了那个老头,静候指示。那老头思索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
“他要干什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父亲大奇。
“他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一滴滴地滴在了桥下,殷红一片……”
“可惜了,”父亲说,“白瞎了一张献血证!”
“谁说不是呢!”那朋友说,“第二天,他们又开始修桥了。这一次,桥没有坍塌。”
“看来,我的腰痛或许真的跟那条蛇有关呢!”
“错不了。”那朋友说,“还有刺猬、毒蛇、蝎子、蜈蚣、獾也是不能碰的。”
“獾?獾的毛皮很值钱呀。”父亲说,“记得上初中时,我的一个同学在坟地里还逮到过一只獾呢,他……”
“他现在咋样了?”
“他不是俺村的,早失去了联系。”父亲说。
“听人说,獾身上带着阴气,最好别去招惹它。”
后来,我跟父亲又聊起了此事。他告诉我,獾是个比狗小、状似小猪的动物,夜间经常在坟地里出没,喜吃死人肉。不过,实行火化后,这种动物便不常见了,至少我从未见过。
那天,父亲跟那位朋友越聊越多、越聊越远。没听他们聊完,我便去找同学玩了。
自这以后,我在野外见到蛇,再不敢用石头砸它了,而是远远地避开。未曾想到,没过多久,我又听说了一件跟野外的蛇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