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夏夜乘凉
从母亲将那只花脸猫抱回家的那天起，我就对它充满了敌意。
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时常将它赶出家门；母亲泡上馒头块儿喂它，我也会趁她不注意而偷偷将猫食倒进猪食桶里；尤其睡觉时，母亲总爱将它放在被子上，说是猫能将被子捂热，抵得上一个小火炉。然，母亲睡熟后，我就悄悄地将这只令我生厌的花脸猫扔到房外去。
那时候家里很穷，人都经常吃不上白面馒头，何况猫乎。可这只猫却还很挑食——离了菜汤泡馒头不吃。如此一来，它就只能时常挨饿了。我看在眼里，暗自得意。
母亲经常对我说“狗不嫌家贫，孩不嫌娘丑；狗是忠臣，猫是奸臣。”对于这些话，我深信不疑，我只是奇怪——既然母亲知道猫是“奸臣”，为何还要留它在家里呢？
猫跟狗是绝不一样的，我家的这只花脸猫更是个“嫌贫爱富”的主儿。终有一天，它耐不住清贫而离家出走了。我高兴了一阵子，却也慢慢将它淡忘了。然而，一个多月之后，它突然回来了。
它是转过年的正月里回来的，回来时，母亲正好不在家。我诧异地打量着，只见它比去年更瘦小了，蔫耷耷的，像是刚得过一场大病。
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它用菜汤泡了半块儿馒头，可它却只是凑近嗅了嗅，便走开了。我疑心它在外面定是“大鱼大肉”惯了，根本看不上这些粗茶淡饭，便没再搭理它。
去外面玩，我无意中发现门楼的角落里有一只死老鼠，一只风干的死老鼠，就像是一块老树皮。我想，猫是爱吃老鼠的，虽然这是死货，但毕竟也是块肉呀！于是，我用两根手指捏着这只死老鼠扔到了那只花脸猫面前。
花脸猫围着它转了一圈儿，突然“喵呜”一声，扑上去一口咬住，接着便溜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原来它是想吃肉啊！真是个馋猫！”我笑了。
晚饭时，母亲突然说：“刚才，我在胡同口看到咱家的那只花脸猫了。”我不自禁地眉头一皱。
母亲看了我一眼，说：“晓冬，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呀，它惹你了？”我赶忙摇摇头：“那你咋没把它带回家来呢？”
母亲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漫不经心地说：“它死了，想是吃了死耗子毒死的，唉，真是可怜！”
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她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起身回了房。
虽然这只花脸猫的死不能全归罪于我，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难逃其咎。
翌日一大早，我便跑出去找它，它死在了街头的一个柴草垛旁。我默立许久，挖了个小坑，将它埋了——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那一刻，想起以往对它的种种偏见，我突然有些悔意。
几个月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有时在想，这会不会是那只花脸猫对我进行的报复手段呢？但同时我也知道，它已经死了，一只死去的猫儿是无法实施报复手段的。何况，这件怪事只能说明我的眼睛出了点儿问题，我一直这样认为。
盛夏的一个夜晚，母亲用艾草薰了蚊虫，我们全家便照例拿着板凳、蒲扇去街头乘凉了。
那时候，每逢夏季，晚饭过后，村里的老少爷们、妇人、孩子便聚到街头乘凉。听听收音机、聊聊家常，孩子们在四周玩耍，也算热闹。不过，也有很多人家不愿出来。
我本来也是不愿到街头乘凉的，房里已经被母亲用艾草熏得没了蚊虫，开着风扇，看看电视，或者看看“小人书”，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然，邻家的“四爷爷”一到街头，就打开他的收音机听评书，是著名评书艺术家刘兰芳老师评讲的《杨家将》。只听了一次，我就上了瘾，只得每晚跟着父母去街头了。
那天，听完评书，我望了望那条漆黑的胡同，不敢独自回家，四周也没有伙伴，只好坐在大人们旁边听他们天南海北的闲侃。听了一阵子，我觉得乏味之极，便想四处走走。
我刚站起身，就见小明从我身旁走过，随即顺着墙影往他家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显然他没有看见我。
那一刻，我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打招呼：“小明，原来你也在这里呀，快过来啊！”谁知，他既不回答也不停下脚步，仍旧顺着墙影走去。
我以为他没听见，便提高声音：“来吧，过来呀！”
他还是没有搭理我。我急了，正欲冲过去将他拉住，忽听母亲说：“小明没在这里呀，你瞎喊什么！”
我指了指小明渐行渐远的背影，说：“妈妈，你看那是谁！”母亲扭头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很快，我便被母亲拖回了家。
上了床，我还在分辩：“小明根本没睡觉，他就在大街上。”母亲说：“他没在那里，我没有看见他。”我大声说：“你没看见，但我看见了，我看见……”
“你看见鬼啦！”
我看见的明明就是我的铁杆哥们小明呀，何况，他活着呢，母亲为何如此说？我根本不信她没有看见小明，我认为她是骗我回家睡觉才故意这样说的。于是，第二天到了学校，我便去质问小明。
小明一脸错愕：“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觉了呀，你怎么可能见到我呢！”我心头一跳：“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在大街上走呀！”
他愣了一下，接着便说了一句我母亲曾说过的话——你见鬼了吧！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母亲并未骗我。也是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出现了“幻听”的毛病，这一次，我想应该叫做“幻视”吧！可是，小明活着呀，难道我看见了他的灵魂？
“或许是幻觉吧！”我只能这样认为，因为也没发生什么事。
盼望着，盼望着，暑假来了。然而，仅仅一个暑假的工夫，我的眼睛再次出现了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