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田冰拨通了中信的电话,避重就轻地将白天的事情告知于他,还是引得他惊恐不已,满满的担忧与歉意席卷而来。
“冰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我非但没能尽到保护你的责任,还给你带去了无尽的麻烦,将你置于险地,我难辞其咎啊,我……”
“好了,不许你这样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
“别可是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她肯定会更加惦记你了,我真怕她会走极端啊,你暂时还是别回来了,反正回来你也干不了什么,说不定在外面还能静下心来做些事情。”
“冰儿,你想多了吧,经过这一档事儿,她也该吸取到教训了,社会毕竟不是她家,我不认为她敢太过激,再说了,我若一直不回去,我都成了啥了,丧家之犬吗?你就放心吧,她不敢把我怎么样,最多就是发发狠话而已。”
“我怎么可能放心呢?那个女人见了你必然会发疯,她脑袋一热,啥事儿干不出来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伤了你,那后悔可就晚了,我连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你不也常说君子不立危墙吗?这回我可不敢赌了,你得听我的,事情在完美解决之前,你绝不能回来。”
“我先想想再说。”
“想什么想呀,就这么定了,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事情早就解决了,不过呢,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逼你的,就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吧。”
“冰儿,你怎么总是……”
“打住,你什么都不要说,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四,你我之间……”
“行,我不说你也不要说了,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好,就不说这个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儿了吗?”
“我在一个可以看飞天的小城。”
“那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三顿饭,一顿不少。”
“嗯,不错,晚上你住哪儿呀?”
“这你就不用管了,已经安顿好了,冻不着我的。”
“好吧,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会的,你就放心吧。”
“唉~你让我咋放心啊,我还不知道你吗?对了,今天被那个女人耽误了,明天才能给你打钱,你别太苦自己了,该花钱还是要花钱的,钱没了,人要好好的,你我都不是懒人笨人,咱再挣就是了。”
“谢了。”
“得,还客气上了,跟你说点儿别的吧,你说奇不奇怪,这都多少天了,黑妞一直没有回来过,就好像知道你不在家似的,等我哪天休息了,我再上山找找它去。”
“算了,别找了。”
“你不是很喜欢黑妞吗?”
“不尽纠缠太迷醉,一切尘缘皆梦回,人生聚散应有时,何须执着何必追。”
“老四,我觉得吧……”
“……”
闲话不尽,终是不舍话费,两人还是聊了好久才结束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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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泉边叹清凉,
阳关镇外话轻狂,
沙洲不渡七里黄,
一夜风来尽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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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黄沙可以壮阔游客的胸怀,却解不了他心中的郁结,一番无盐的穷游之后,他停下了西行的脚步,转而一路向东:
或许是为了敷衍曾经的少年强国梦,近距离看看舰船也足以聊慰;
或许是为了勉力当年的誓言陪伴,靠近她不过是求个掩耳盗铃的心安;
又或许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超脱,传说在那极东的海上有仙岛。
一座海风贪吻的小城,兼容并取了集镇与都市,人在其中也便成了沧海一粟。
找一份工作,安一个小窝,煮一根玉米,灌一袋啤酒,渺小的自我可以平淡地苟活,若心有不甘也能在悄然间伺机求索。
当东南风起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咸味儿,他已然融入了这座小城,每日混迹于钢筋水泥之间,一把扎丝钩,一捆细铁丝便是他的价值,头顶的烈日在持续健康着他的肤色,灼热的笼框在不断蒸腾着他的汗水。
“小顾,收工了。”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锤了锤麻木的后腰,抓住烫手的钢筋,借力站了起来,难当的酸爽立时填满了神经。
他的眼前站着一位胡茬儿中年,标准的工地大师傅形象,闪亮的黑色是最抢眼的特征。
“到底是有文化,人聪明啊,学东西特别快。”
“哪儿呀,齐师傅,是您教得好。”
“那也得你肯学呀,话说回来了,你刚来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你吃不了这个苦呢。”
“这个算不得苦,干干活,淌淌汗,什么也不用想,生活简单,睡觉香甜,于我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哈哈,走吧,吃饭去。”
齐师傅憨笑着,转身向着升降吊笼走去,尽管脚下是等待扎丝的钢筋交错,却也如履平地一般。
而他则小心翼翼地跟在齐师傅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孔洞尚未浇灌商砼,一个不慎便会失足陷入其中,虽不至于发生跌落的风险,但惊吓受伤却是必然。
扎丝组六人同乘吊笼下到地面,说说笑笑着来到一个工棚,几张斑驳的塑钢座椅已坐满用餐的工人,晚来的人只能随意找处阴凉席地而坐。
建筑队老板虽然提供了免费的午餐,但营养与美味却是万万不能奢望的,也就是填饱肚子而已。
不过也能理解,经过了层层转包的工程还有多少利润呢?垫资进场不但压力山大,更带着莫大的风险,除了这免费的午餐,每人每月还要预支些生活费,因此,老板也只有竭力压缩着成本,勉强维系着人心稳定及工程进度。
他伸出手中的搪瓷缸,满满一大勺的菜羹倾倒而下,他已经闻着了醇香的肉味儿,没错,煮菜的汤是用大骨熬出来的精华。
他在碗中堆满白嫩的馒头,在烧饭大嫂见惯不怪的注视下,欣欣然回到了临时的住处。
简易房里拥挤着八张床铺,入眼便是满满的凌乱,屋子中间拉着一根绳子,晾着衣服,搭着毛巾,几乎所有的床上都窝着被褥杂物,床边是材质不一的箱包及蛇皮口袋,床下摆着鞋袜和水盆,盆里堆着待洗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人生百味。
墙角的一张床铺颇有些格格不入,床上一张草席,一条夏被,一个双肩包,床下一双水拖鞋,一只洗脸盆,看似极简的清爽,或许只是懒人的又一境界而已。
他先将碗和搪瓷缸放到草席上,艰难褪去粘在身上的T恤,将其摊开晾了起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上,端起搪瓷缸喝上一口菜羹,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他连续吃了三个馒头,喝光了菜羹,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之后,从双肩包里取出塑料袋将剩余的馒头装起,拿上毛巾和餐具出门了。
再回来时,他已洗去满身的汗臭,又用带回的湿毛巾擦拭了一遍草席,并非所谓的讲究,而是给床铺降一降温,他必须要午睡一会儿了,一上午的劳作有些体力透支了。
当工友们纷沓而回,呱噪声喧嚣了热风劲吹,却搅不动他的酣睡或是假寐,非是刻意的孤傲冷对,而是心静之后的凉意相偎,即便耳畔有嘈杂碎碎,却也是不思不虑的难得与可贵。
身心或得修整的他,下午又能坚持到晚霞初飞了。
一天的忙碌结束,工棚组成的宿舍区变得热闹起来,人们早就习惯了劳动的强度与工地的枯燥,工余的放松与调整不外乎喝酒、打牌、聊女人。
热心的齐师傅撺掇了几人去大排档喝酒,并主动招呼了他。
“小顾,一起去吗?”
他腼腆一笑:“我不会喝酒,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你们去吧。”
“去吧,不会喝酒总会吃饭吧,大家抬石头(AA制的意思)。”
他从双肩包中掏出豆瓣酱和馒头:“谢谢,真的不去,我吃这个就好了。”
“干这么重的活光吃馒头哪儿成啊,你可真够省的。”
他再次腼腆一笑,不再出声解释或辩驳,齐师傅也便不再劝说,带了几人出门去了。
工地打工人,本就有着各自的不可说,抠门儿的人并不稀奇,不亏待胃肠的人也很多见,挥洒自若而小赌不辍的人更是友朋众多,而他着实有些抠过头了。
他旁若无人地吃着馒头蘸酱,看似随遇而安的恬淡,渐渐隐去了他的忧郁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