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物件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和李慎最开始拦他车时一样。只是,中间已经悄无声息横亘了两年光阴。
言青柏的双手原本搭在方向盘上。她一坐定后,他收回了右手,横在她身前去关紧车门,顺便摇上了车窗,随后克己收回,搁在右腿上。
他似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李慎看见他肩膀上下起伏了一下。下一秒,他偏过头看她,眼神只有纯粹的疑惑。
“有事?”
“呃,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好不容易遇见你一回,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对方疑惑更深,打招呼需要特意上车?
李慎也觉得自己很扯,但这确实是意外看到他时冒出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想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的事到底有没有生气,转眼半年又快过去了,他有没想过她,哪怕一次。
言青柏没说话,李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贪婪地盯着他,一如上次在神农园的眼神。
而车里的某人在暗暗较劲般,愣是不把平日里的笑意摆上脸。
她是不是把上回的诛心话全然忘了?
她这人好像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表白时一时冲动,否定过往倒是一寸余地不给。
如果他没这张入她眼的脸,她今天恐怕不会上他车吧?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知道这话没营养,但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近况。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次?”
自从林密和她谈过以后,她就决定哪怕知道对方一丝心动的痕迹,她也要不顾一切往前扑。现在,契机来了,早就忘了和自己定的约定,不管他对自己有没有上心,她都要原本、真实地把想法告诉他。
他怎么想,她没办法干涉改变,但她势必要让对方了解清楚她自己的心意。
毕竟,他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闹上什么误会了。
“那我们聊些有营养的事。”他避开重点。
“好,你说。”能和他聊天就是件开心的事,不管他问什么,她本着真实的原则告诉他就好。
“你打算去一附院实习?”
“对。”
“改掉。我不管你是留本市还是去外地,总之,你不要来一附院。”
“为什么?只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她知道他并没有多么想看见自己,所以半年来也没主动去找过他,而是把主动权交到了他手里。今天是意外相见,天公作美,她已经是满心欢喜了。
“你觉得呢,你的世界不是出现了另外两朵玫瑰吗,我的存在还有必要?或者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想到我这来获得成就感?”
另外两朵?
他是指文波和于乐,可是,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小波子我从一开始就是态度明确拒绝的,送乐乐去医院是因为他中暑,我不能见死不救。”
呵,叫得还真是亲切。到他这边,从始至终都是生份的“言老师”。
李慎觉察到他看人的眼神往恶性发展,心里默默把室友挨个骂了一遍。她们当初成天在她耳边把学弟们叫得这么熟络,她潜移默化、近墨者黑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些?”
言青柏脸皮大概也是向她看齐,越来越厚了,不和她死鸭子嘴硬,直接转回所谓有营养的话题。李慎见他这模样,大概猜到了一二,他这段时间肯定是关注着她的。
某刻,她真想学着狗血剧那样把他给强吻了,但理智告诉她,这样他只会觉得自己又被她戏耍了,反而适得其反。
“一句话,你改不改实习志愿?”
“是你不想见我,还是你觉得,我去一附院只是因为你?”
“……”
他转头看回正前方,缄默不答。
外面的旖旎被降低分贝阻隔在了窗外。人群川流不息,不知有几人跟他一样煎熬又纠结,郁闷又孤独。
“我去一附院实习,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你,毕竟离得近,如果我哪天失了智,我能直接冲去病理科看你一眼。但也不全是因为你,实习轮转不会轮病理科,但一附院有一流的教学资源和负责的带教老师,对我的专业提高有帮助。”
她倒是实诚,只是,他依然不置可否。
“况且,实习安排已经下来了,改不了。”
“你如果想改,我可以帮你。”
帮她?
他说的帮,大概是动用言院长这层关系。
她惨淡地笑了笑,这么大阵仗,大可不必。
“不想更换实习医院,这是我一直坚定的想法。如果你固执更改,我可以遵从你的意愿。只是,其实,轮科和考研会占用我大把时间,我和你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李慎冲着他,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认真起誓,言青柏被她这视死如归的模样吓了一跳,直直地盯着她,
“只要不是你主动想见我,我绝不会追到你跟前惹你烦,不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主动权永远在你手里。”末了,她反问,“这样,可以吗?”
言青柏的咄咄逼人瞬间散去,垮下了台。他后背放松,往后躺在椅背上,双手揉着眉心,颇为无奈。
“李慎,我现在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总是小孩子习性,昨天信誓旦旦说的话,明天就能言之凿凿地推翻。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再相信你。”
“人心总是复杂的,我曾经甚至被自己的想法给蒙骗,何况你呢。不过,幸好,为时不晚,我们还有时间。”
后面有人鸣笛抗议他停车不规范,李慎见好就收,下了车。言青柏把车窗摇下,她轻趴车窗边框上,拿着手机对着他。
“要不,你把你新号码告诉我?”
其实,想要问到他的号码并不困难,别的不说,林密和程唐就是她的良好助攻。只是,他如果不想打给她的话,她要了号码也没什么意义。况且,她的号码并没有换,他要是想听她说话,只是点击一下屏幕的事。
“我再考虑考虑。”
这已经算是长足的进步了,最起码,他没有再争锋相对地和她唱反调,说是不再信她,刚刚说的话,他分明是听进去了的。
“好。最后一个问题。”她把左手背在后面,弯着腰,笑眯眯地,右手紧了下手机。
“嗯?”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她,右侧眉毛不经意地抬了一下。
恍惚间,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她和他在病理教研室谈笑的时光。
“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把学弟们的联系方式删除?”她拿着手机的右手在他面前晃啊晃,有些得意,说实话,也有些欠揍。
言青柏被将一军,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按了按钮,重新摇起车窗,在窗门接近封顶时,他往这边探过身,露出一双撩人心魄的眼睛。
“什么?”
李慎以为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弯腰探上前,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要不是有车窗相隔,对方应该能闻到她炽热的鼻息。
言青柏也没成想她会靠得这么近,但并没有往回后退几寸的意思。
热闹的街头,迷人的夜色里,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轻易地飘进外耳道、敲击耳膜,通过听骨链传导,引起耳蜗淋巴液的流转,引发动作电位。
“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好。”她点头,额头刻意往前,不经意间和他露在外面的额头相磕,还假惺惺地给人家道歉。
对方回身关了窗,也不知那句“抱歉”他听进去了没有。
这大概是这半年来,李慎最开心的时刻。她甚至美美地想,林老师和爱人相差十二岁相恋,学霸夫妇做了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这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故事都能发生在身边,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她会和言青柏有结果呢。
没准那啥,丘比特之箭就射在了她身上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丘比特之箭有没射她身上,李慎不清楚,但她真切感知的是,实习真的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
身体上,忙到吐,累到瘫。比如,她们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呼吸内科,即便去年暑假有见习经历,对疾病谱还算熟悉,李慎依旧觉得人生艰难。
科里一茬又一茬的病人,写不完的入院记录,补不完的病程,开不完的医嘱,查房、查房再查房,每周一次科室会议,一次疑难病例大讨论。临近出科,又有出科考的压力,发了卷子,还特地指派了规培生盯着,操作考试不比正规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更轻松。每几天一个大夜班,碰到旺季,慢阻肺急性发作、哮喘和呼衰的病人蜂拥而至,心内科和急诊科的急会诊轮番轰炸,基本粘不到床。
心理上,大查房时主任会随机抽人汇报大病例。从主诉、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等等都得心里有底。大到病情的诊断、治疗和预后,小到某项生化检查里某个小项的结果,都得心中有数。白天累成狗,只有五点半下班回去后才有时间看书准备考研。
另一层面,是被学霸夫妇的智商碾压得渣都不剩。他们的成绩虽然百分之百能保研,但态度却绝对比她们更为端正。基础好,知识面也广,带教问的问题基本能答上。她和纯纯有什么不明白处,默认的程序是先问学霸们,再往上问带教、教秘和主任。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在他们这层便得到解决。
这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幸。如果说之前自信心有60分的话,轮转了两科,李慎只觉剩下20分不到。
另一个角度上,这也是她们的幸运,学霸夫妇给她们立了个很好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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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兼职一时爽,实习火葬场。
他急了他急了……
【今日小剧场】
李慎:“你当时真的超凶的,车里空气都在颤抖。”
言青柏:“哪有这么夸张。”
李慎:“哎呀,我的意思是,你醋味很大啦。”
言青柏:“你同时和两个同龄异性走得很近,我能视若无睹吗?”
李慎:“所以,你当时是假装路过的咯?”
言青柏:“下班后围着一附院绕了好几圈……”
李慎:“哇哦,从五点半下班绕到八点多,好可怜的呢,哭唧唧——”
言青柏:“好好说话。”
李慎:“嗷……那,如果我当时强吻你,你会怎么办?”
言青柏:“回吻。”
李慎:“真的?”
言青柏:“嗯。当然,之后会督促你好好实习,遵从内心的喜好选择专业,我会尽力排除你在考研路上的阻碍……总之,让你明白,爱情和事业不能相互取代,它们缺一不可。”
李慎:“不愧是你,跟浪漫无缘的言青柏本柏。”(撇嘴)
【作者致谢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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