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却像是一道灵光，在邹芳冰的脑海中闪现。是啊，虽然邱智灏和邱尔红都提到过，朱琳琳的死亡是意外，不是邱珊红安排下的杀招。但到底是不是，或者一开始确实不是，后来发现事情的进展可以利用，邱珊红就顺势利用了呢？
不然怎么解释当初吴真泰来给自己做辩护？不，不对，给自己作辩护还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还算是公司的合作方，但是给周月华作辩护……看起来自己母子三人，都疏忽了阡陌公司这个最大的变数。想到这里，邹芳冰问道：“会所里一切正常吗？租赁协议现在是谁在管着，公司那边有没有来人说过这件事？”
这个问题让唐素梅期期艾艾了：“……这些现在还是明冉管着……要不我叫她过来，你自己直接跟她说可以吗？”
邹芳冰听出了不对头，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素梅长叹一口气，半晌才说道：“明冉说了，她要去阡陌公司了。她爸妈……唉，我一直很可惜崔雪容，觉得要不是他爸妈对她不闻不问，说不定她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呢。可是跟明冉这爸妈比起来，我觉得，不闻不问好像也没有那么过分了。他们要是能跟崔雪容爸妈那样，把这个女儿完全给忘了，说不定对明冉来说，日子还要好过一点。”
“她爸妈找到她了？”邹芳冰皱了皱眉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是明冉的弟弟要去一个夏令营，一个在国外的夏令营，是为了培养小孩子的外语口语能力组织的。费用需要四万八，她弟弟读书的那个幼儿园，大多数小孩子都去了，所以她弟弟也吵着要去。这不是，她爸妈就来找她，让她出钱给弟弟去夏令营。”
“幼儿园？四万八？”这下邹芳冰也惊呆了，这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啊，才上幼儿园就要参加四万八的夏令营，她理解了明冉的窒息。
“可不是，才上幼儿园呢，就这么花钱如流水一样。那以后还有小学、中学、大学可怎么办啊。”唐素梅也是连连叹息着，“明冉那天跟我说，说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太窒息了，她不想过下去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要逃离。”
不是明冉想要逃离，这是个人都想要逃离吧？只是这逃离……逃去的，会是个好地方吗？邹芳冰觉得心口堵堵的，为明冉担忧，也为她不值。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啊，想要儿子，又养不活儿子，所以只能逮着女儿使劲儿压榨了。
“她不是已经从房产公司辞职了吗？她父母怎么找到她的？上次不是说了让她留在会所里，没事不要到处乱跑吗？只要她爸妈找不到她，不就没辙了？”
“你太小看她爸妈了。”唐素梅连声叹着气，“你不知道，她爸妈这次是找了电视台，让电视台出面找她采访。会所这里也来过了，她妈还把她扯到一边威胁她，说她要是敢躲着就找电视台，让电视台给他们撑腰；她要是敢离开安塘市就去报失踪，让警方帮他们找人。反正到时候名声臭大街的是她，他们当爸妈的，有事找女儿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她要是敢撒手不管，不养弟弟，他们有的是方法对付她。还说她有本事跑到国外去，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否则这一辈子就是逃不脱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
邹芳冰有些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的？她妈就当着大家伙儿这么嚷嚷出来的？”
“怎么可能呢，她妈精明着呢，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唐素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无意中听见的，我就在树丛后面想摘点茉莉花泡茶，谁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正好过来说话呢。明冉那孩子啊……我怕她等不到你回来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妈，这二十多年的事情，我一时三刻哪里能看得完，所以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了。不过阿灏会先回来的，应该就是最近几天了。”邹芳冰说着话，心里却很是纠结，因此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快了，最多再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这样啊，那她可能等不到你回国了，她这一次决心很大的。”唐素梅却有些失落，“好像是那个吴律师说的，等朱琳琳的案件判下来了，他就要去N国进修了。明冉说她想一起去，这样异国他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不会太孤单太害怕了。”
邹芳冰沉默了，从明冉的角度来看，被这样的原生家庭纠缠一辈子，活不成自己，倒确实不如加入邱珊红的实验项目。而且目前看来，被原生家庭伤害的宋韵之，因为被拐卖而无法融入正常生活的岑悠然，她们在加入实验后，除了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其他都很好。至少，比她们原来的生活，要好很多了。
想到这一点，邹芳冰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这样追究下去，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真相呢？或者说，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她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说道：“那行吧，那我直接跟她打电话吧。”说着，邹芳冰挂上了电话，然后打给了明冉。
明冉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因此第一句话就是：“冰冰姐，我正在收拾东西，本来是想明天再跟你说的。我已经跟宋经理联系好了，可以先去公司的员工宿舍住着。那里是个安保做得很不错的小区，能够保证没有我的允许，我爸妈进不去。”
邹芳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了很久，才问了一句：“你都想好了吗？”
明冉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他们找上了电视台……还有自媒体，他们说，我既然能冷血到连亲弟弟都不愿意养，那就别怪他们要毁了我。反正我过得好也不会帮着他们养儿子的，而他们要养儿子又过不好，反而看着我过得好让他们心里不舒服。所以干脆把我拖下水，大家一起都过苦日子好了，省得以后跟儿子没法交代。”
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啊？自己过的不好，或者说，儿子过得不好，所以女儿也不能好了。邹芳冰有些不忿：“那网友也不都是傻子，还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网友确实不是傻子，但在这样不如意的生活中 ，每个人都在寻找发泄的口子。而我现在，就正好成了那个发泄点。一个父母都厌弃的人，别人要欺负还不是小菜一碟？”明冉大约是想开了，语气很是平和。
“明冉，你是我记忆中，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邹芳冰缓缓地说道，“而且也正是因为我的缘故，你跟阡陌公司有了联系。所以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邱珊红正在进行的记忆替换实验，是不可逆的。”
说着，邹芳冰迟疑了一下，又再度开口了，“我在邱家查找了很多资料，我甚至在邱家收藏的监控视频中看到过我自己。但就是这样，我依然想不起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可是明明不论是视频资料，还是邱知贤的书里，都有我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你能想象那样的感觉吗？象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曾经的自己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疑问就是，那是我吗？我现在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也许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吧？可是这些话堆在邹芳冰的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看到邱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自己第一次出海关去往星港城的视频，邹芳冰真的是恨不得能够钻进电脑里，将那个愚蠢的自己抓出来。不管现实有多艰难，她都不想失去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不知道明冉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但是这消失的二十多年，于她而言，却是一道怎么也过不去的坎。
“所以，也许替换了记忆以后，你的生活可能会很好，至少比现在好。“有宋韵之这个前车之鉴，邹芳冰有些话还真是不好说，”但是失去了自主意识的人生，还是你的人生吗？”
“冰冰姐，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但我想说的是，能够拥有自己的人生，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我无法拥有。”明冉似乎察觉到邹芳冰想要反驳，迅速地说道，“我知道记忆被替换，我就不是我了。可是现在这样，被亲情、被道德绑架的人生，就是属于我的人生了吗？”
所有的话，在这句问话之后，都被堵了回去。邹芳冰捏着手机沉默着。明冉似乎舒了一口气，语速慢了下来：“冰冰姐，你不用替我担心的，我都想好了。宋经理跟我谈了，按照公司的规定，在国内招收的员工，一般要三到五年之后，自己有意向的，才能申请出国工作。但是鉴于我的特殊情况，她会安排直接去N国入职。没有意外的话，时间就定在吴律师出国的时候。对了，冰冰姐，再过半个月，周月华的案件就要公审了，到时候你会过来旁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