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五十二年 圣烔 山南道 林州 陇洛县 日 内
凄冷的月光透过清薄的云镜,撒下了千道透明的光影。他抬头望向月光,视线停留在彼岸,此时的他可以清晰的望见,那远处的亭台正泛着银光,远远眺望着隔岸的花火。观景亭总是形单影只的伫立在水光潋滟的石岸边,虽然它与石山园林仅隔了几里,但两者间的间隙,却永远无法填补。
“正因为我没有帮到自己,同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帮助。”长久的沉默后,泽拓率先开口,“所以我现在才站在这里,就站在……你的面前。”他的声音听上去既干涸又悲伤。“我见过这石头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虽说石头本身并无这样的魔力。但我不希望你在面对力量时,也变成另一个……”他的脑海里,仿佛真有一个邪恶的恶魔。“可怕的人,当然我也只能对你说这么多……”宫殿的大门应声打开。
“阿娘!”如幕率先冲到门前。
“你的阿娘已经没事啦!”从扑满熏香的房间内,一位身着浅红色衣袍的老人,缓缓跨出了门槛,“现在她只是需要多加休息,在过几日便可以恢复。”如幕行礼赶忙答谢。
没过一会儿,父亲连同那个自称是父亲兄长的人一起走出了大殿。三人之间并无言语,仅仅只是思考着接下可行的方案。“既然你们之间谈拢了,现在又没我什么事……”泽拓尴尬的躲闪起视线,“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告辞,再会。”泽拓转身步入进月夜。寂静的氛围戛然而止。
“如幕你听我说……”
“他是我的伯父,对不对?”这是如幕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第一次注视父亲的双眼。
“嗯?对,是……是的,他的确是你的伯父。”父亲有些不知所错。“如幕,我有些事……可能需要和你单独聊聊。”
彼时的烟云业已随着寒冷欣然退去,此时的月光虽没那么美丽,但其明暗却清晰的勾勒出父亲的棱角。他对此一定是痛苦不已,“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如幕神情低落的回答。
父亲与伯父相互对视,接着急忙解释,“我并不是要把你赶出家门。”
“我听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他说,“虽然我可能失去了某些东西,某些我并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但我的听力绝对受到了加强。”
“所以你知道……”
“我希望我的训练,能在陇洛县里完成。”如幕直奔主题,“同时我还希望能带上两个伙计,跟我一起训练。”
南弦明显不清楚如幕的要求是否可行,于是他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南德的身上,“你说的这个,我们可以帮你实现。”南德上前一步说,“但前提是那两个人……”
“必须由我定夺。”这是如幕平生第一次,这样与长辈谈话。我可是在拿生命做交易,真希望五神可以饶我这一次。“深感抱歉伯父,但这是我此时此刻,最真挚的希望。”他一回想到朕彦和程志,心里便多了些安慰。也许是家的味道想让我迫切与他们为伍,或许我还能在这个冬季帮他们一把,如幕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好吧好吧,就随你说的这样做。”南德妥协,“但我可要把事情跟你讲明。”南德左右看了看,特地压低了声音,“你必须要比以往更加的努力,因为战争可能会再度来临。”
原本为期一周的盛世宴会,于大宴的第一天晚便宣告结束。群臣四散回至府上等候御旨,而军士则纷纷加强了泰 安城的防御。那些来自外国的使臣,有些连夜便骑马出了城去,而剩下的则待在客馆内,继续进行着未完的宴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宵禁的消息,连夜传遍至圣烔的每一个角落。
另一个县民摆了摆手,“也许是泰 安城出了什么事情。”当巨大的能量场如圣光笼一般照亮整个皇都时,有人便猜测接下来可能要有大事发生。“难道说是战争开始了?”市民中出现了不小的惊呼声。
“不可能,战争刚他娘的结束,咋可能又来呢?那生崽还得七八个月呢!”朕彦刚好路过他们身边。
“你们也看到了昨晚,那直冲天际的光,对不对?好像那柱光,就是来自泰 安城!”一位妇女怀抱着一个婴儿讲道。
“你搁这儿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也是真有你的。要我说的话,你肯定又在这个地方胡说八道!”众人挡住了朕彦的去路。
“贫僧在昨晚,好像也感受到了异样。”一位僧人杵在中央说道,“只不过老衲还以为,那是佛祖在显灵呢!”朕彦如空气一般,从他们身旁挤过。
“但话又说回来……”一位咒师从他们身旁走过,“贫咒在昨晚也看到了那束直冲天际的蓝光。”
“你们两个难道在这里通奸?”那名咒师涨红了脸颊,扬言要诅咒面前的男子,但之后朕彦便再没有听清。
残阳染红的圣光笼,将天空化成了火海。期间掺杂着泛紫的云团,接连遮蔽着靛蓝的天空。暮色已近,百叶凋零。朕彦凝视着远处的落日。我要将此事说与他们,他下定决心,即便他们阻挠也没有用,反正我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地方。朕彦迟迟没有踏进家门。
他深知‘百顺孝为先’这个人尽皆知的古语,至于这句话究竟出自哪里,世人已对此无从考察。希望诸神不会因此惩罚我。他一直都是旁人眼里的孝子,即便战争曾摧损过他的心智,三纲五常依然是他做人的标准。可是直到……他终于推门而入。
“我们现在不能去给人种地。”父亲一边喝着菜羹,一边与母亲争论道,“现在世道这么艰难,徭役又那么重,即便到时侯做了农民,过一阵也得给人家打杂工。”
“我又没说,让你今年冬天,就这么做。”母亲擦试着破旧的木碗,“等到了来年开春,我们再搞不也是一样?况且战争刚刚结束,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定会迎来大丰收!”母亲依然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前的朕彦。
父亲喝干了碗里的菜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那如果我们真要这样做的话,还得找媒婆先给孽子说个亲,到时候也就有多余的人力……”
“娘,我回来了……”
母亲的脸上瞬间挂上了微笑,“哎呦,儿子回来了呀!来来来,赶紧吃点东西,我跟你爹刚好有事跟你商量。”朕彦对着母亲笑了笑。
“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父亲上下打量着儿子,眼里满含怪责与愤怒。
“爹,儿子刚才只是出去办了点事……”
周父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现在这城里那么危险!”他的声音提到了另一个高度,“你天天搁那外面闲逛,是不是想早点死啊?”
“哎!”周母连忙岔开话题,“你在这说什么呢天天死不死的,赶紧把饭吃了,再过一会儿,饭都要凉了!”
“你能不能别在我教育儿子的时候,说这些有的没得的事情呀!”父亲改变了大吼的对象,“他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因为你!”
朕彦尴尬的坐在两人之间,虽有些庆幸矛头已经指向别人。但这种几乎每日都在重复的争执场面,以及父亲对母亲平日里就极其频繁的无理指责。每每遇见还是会令他反感不已。可他无权插手。
“怪我?”母亲只能坐在椅子上来回搓手,“那好吧,这就是我的错!赶紧把你饭吃了,我还要洗碗呢。”母亲的火气渐归于平静。
但父亲却是涨红了脸色,仿佛这一家人除了他以外,都在和自己作对。“你就这样惯着他吧,你个贱人!”周父嘴里喷出的吐沫盖了满满一地。“早晚他都会毁在你的手上!”
“我不允许你叫她贱人。”朕彦的突然开口,明显超出了父亲的意料。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父亲的脸颊涨成了紫红色。
朕彦感到有些害怕,“孩儿不希望您这么对娘说话,爹。”空气仿佛已在此刻凝结。
“你难道是在命令我?”情绪逐渐升温。
“你这到底还吃不吃?”周母赶忙拿起了父亲面前,那还剩小半碗菜羹的泥碗。直接就朝着外面走去。“如果你要是不吃,我就把它给倒出去!”
“你敢!”父亲挺着臃肿的身体,卖力的站起了身,“家里还有多少粮食,让你隔这折腾,赶紧给我拿过来!”父亲话都还未说完,母亲便回去重新放下了食碗。
朕彦就此决定要彻底转移话题。“娘,爹,您俩刚才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母亲在一旁配合,“儿啊,这可是我和你爹一同决定的好事!”朕彦也在今天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你今年啊,不是刚好十六了嘛,再过四年便可行冠礼,到时候你也就是个成人了。所以呢……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我们俩打算让你提前……”
“我要去服兵役。”他终于狠下心,将深藏在胃里话说了出去。
但周母的表情却要比腐败发臭的牛奶还要惨败,至于父亲……“你说你要去做什么?”周父此时的脸色宛如黑夜前的最后一抹黄昏。
“我说我要去服兵役。”
母亲的的声音同她的手指一同在颤抖。“你说你要去……”她眼里满含的惊恐与迷惑仿佛正在不停的跳转。她先是转头望向了父亲,在看到后者满面通红的咬牙切齿时,她才态度坚决的望向朕彦,“你看你说的这话,你看你把你爹气的,你知道这就连我……”
“我意已决。”朕彦被逼无奈的与母亲对立。因为他深知此话一出口,便失去了永久的庇护。
“不……不,你为什么要……”母亲的第一反应先是回头。“当家的你快管管他呀,你快管管他呀呀!你快管管你的这个逆子!”她疯狂摇晃着丈夫的臂膀,就好像哪怕只要耽搁一秒,朕彦就会突然人间蒸发。
“你说你要去当兵?”父亲虽然脸涨得通红,但他的语气还算平稳。“这是不是……还与她有关?”
“她?”母亲不明觉厉的看向两人。
“不,不,并不是。”朕彦回答。真的吗?就连他也不清楚。“这实际上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你以后就不用回来了,我就当从没你这个儿子!”
母亲突然大吼了起来,“你在做什么?”她扇了父亲一掌,“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父亲抬手掐住了母亲的胳膊,“这与你无关,你赶紧给我滚屋子里面去!”
朕彦见罢赶忙上前,“你给我放开她!”他将父亲推在了墙上,“如果你再这样对她,我就……”他将后半句话深深吞进了肚子。
“你这个无礼,不孝的混账东西,竟然敢对你爹动手!”他扶墙站起了身,“我算是知道我养了个什么东西,一个真真正正的白眼狼!”他抡起饭锅砸在了朕彦的身上,“你看不起你爹是不是?觉得我们干的,都是下人该做的活?我让你读过书没有,嗯?而你则天天想着靠打仗赢取功名!”
朕彦深低着脑袋一句话也没说,“你到底想怎样啊,昂?我让你学门本事自己出去经商,为的就是摆脱这该死徭役,而你却想自己进去?”父亲一把揪住朕彦的头发,“你是疯了还是咋了,昂!”细长的头发飘散在地,朕彦终究是离开了束缚。
“如果你真想去参军的话,这样也好,来!”父亲拿来了一把厨刀丢在了朕彦的面前,“现在就割了你的头发,然后给我从这里滚出去,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我不想再在这县城里看到你,你不是执意如此吗?我看你敢不敢这样做!”
朕彦虽然清楚,父亲说的只不过是气话。要不了两天,两人便会重新回到以往的状态。可是有些事,已经早已失去了回头的余地。于是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离开。
当天空中的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金环山脉的阴影中时。朕彦才终于明白,现在只剩他自己。他望着越渐淡薄天空,心想:至少今晚应该是个好天气。于是他赶忙奔至主路,趁着城门还未关闭,抓紧离开了县城。也许我今晚就会死在路上,朕彦比以往更要消沉,但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回去。他向着五神,天龙在心里暗自发誓:我一定会带着荣誉与鲜花重新回到这里,哪怕他将失去其余的一切。接着他走向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