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虽然浅薄,却格外明媚,微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人的身心却是暖融融的。
“那段时间,甚至都没有人敢去城南面,可你却常赖在哪里不走。”仲陵无奈地叹道:“你不怕鬼魂,却怕活人。我记得你说鬼是人的魂魄化成的,因为枉死,或者有冤屈,才滞留人间,报不了仇也无法往生,所以只能哭。”
言兮喃喃道:“一缕残魂加一丝执念,除了制造杂音与幻象以混淆视听,其实能做的确实有限,不像人。”
“你说人会杀人,会害人,会成魔,比鬼可怕多了,所以你宁可跟鬼魂待在一起。”仲陵回忆起从前初识的种种,道:“当时老师听了你的话,都震惊了。”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太师觉得言兮过于早慧,见识已超常人,才带她回京城,并认做义女。
半晌,仲陵又问道:“你真的信有鬼神吗?”
“从来不信。”
“那你怎么会……”
“自欺欺人,图个心安罢了。”
言兮直起身来,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缓缓叙道:“潼城一带以前因盛产黄金而闻名,所以吸引了各地的人前来淘金。他们开山劈岭,挖洞凿穴,弄得到处坑坑洼洼,还常发生杀人斗殴事件。虽然后来官府明令禁止,但采盗黄金之风从未断绝。
“你看到潼城周边的山体外表完好,其实内里沟穴纵横,几乎都给掏空了。常有人上山误落淘金穴而亡。不仅如此,因为地下中空,结构不稳,在下雨经水渗透后,就会形成塌陷。
“泣鬼坡原是一座小矿山,就是经过一场天崩地裂的塌陷后,变成了山坡。而坡上依然遗留了许多穴洞,一经风吹,就会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一般。
“因为那场大塌陷活埋了很多人,大家觉得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啼哭的声音是枉死者的鬼魂在哭诉,那些洞穴就是他们栖宿的鬼窟。
“此后便将那儿称为泣鬼坡了,还有一说是栖鬼坡。那时候大人们从不让我们去那里玩,还骗我们说那里的鬼喜欢吃小孩子。”
言兮说到这,忽而低低笑了一声:“我和小叶儿从没信过,以前还在那儿玩捉迷藏,她经常躲在浅一些的洞里,让我怎么也找不着。”
仲陵恍然道:“原来如此。”继而又摇头笑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有利字当头,普通人都敢为天下先,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又算得了什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言兮道:“潼城本是因经商贸易而立,类似的事情,我从小便见多了。”
仲陵望着言兮,道:“既然你都明白,那为何当初总去泣鬼坡,还和我说在哪里能听到你父母的声音。”
“有些事不明白才是好的,这样至少有东西寄托哀思,就能活得不那么累了。”言兮垂下眼眸,轻叹道:“做人难得糊涂。”
“你和老师就是活的太明白,又想得太多,偏偏有些事又想不透,郁结在心里,才弄得一身的病。”仲陵停了会,紧紧握住她的手心,“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或许,没有经过那场战争的话,此时的她会像小叶儿那样无忧爱笑,父母俱在,享受天伦之乐。
言兮头枕在他肩上:“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在就好了。”
她扬起脸来,闭上眼,感受着暖融的冬阳与和煦的微风:“你就像……”
“像什么?”
言兮伸手指向光明的源头,浅笑道:“像那个。”
仲陵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眯着眼望了眼,笑道:“我哪有那么强的能量。”
“对我而言,是的。”言兮挽住他的胳膊,再次倚靠在他肩上。
“那年的冬天很冷,天总是灰蒙蒙的,下了好久的雪,你和冬日的第一缕阳光一起出现,让我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她闭着眼轻声道。
从地窖的缝隙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意气风发,眼睛蓄满晴光的小将军,而后目光就忍不住追寻着他。
那时的她几乎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神兵,把自己从地狱中拉出来,然后又化作凡人的模样陪着她,只为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无数次醒不来的梦魇,也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得以终结。
所以,有他在就很安心,她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仲陵印象中的言兮,是淡泊而谦和的,虽偶有俏皮顽笑,但大多时候还是持重自矜,从未如现在这般小意温柔过。
他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待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抚摸着她手背细腻滑嫩的肌肤,一段百炼成钢的心肠,瞬时化为绕指柔。
他侧头望着肩上的她,双眼轻阖,鸦睫轻颤,小巧而挺立的鼻子,鼻翼微微翕动,再往下,便是那对粉嫩娇美的双唇。
心中猛然起了万丈波澜,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又是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下一刻,他已不自觉低头含住她的双唇。
言兮一怔,似是迟疑了片刻,继而迎了上去。
唇下柔软如绵,好似在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清新透亮,令人欲罢不能。
尤其是感觉到她的迎合后,仲陵干脆一把抱起她横卧在自己怀中,俯首轻吻。
青山遁去,天蓝如洗,几只白鹭低空掠过,须臾后又消失不见,天地间宁静得仿佛只剩下彼此。
许久,他才逼着自己离开她的双唇,与她贴着额头,鼻尖轻触,感受彼此低沉而轻微的呼吸。
“言兮,能不能等等我?”
“嗯?”
“等我博了功名,我一定要娶你。”
言兮微抿双唇,无声笑了笑。
“我是说真的。”仲陵蹙了蹙眉心,哽了哽喉咙,“我现在还一无所有,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所以我要自己挣下前程,光明正大地去老师那提亲。”
言兮垂下眸光,眼波流转,片刻后,方轻声道:“好,我等你。”
寥寥几个字,将仲陵的心都酥化了。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只是,我不知道要多久。”仲陵不免懊恼道。
“没关系,我会一直都在的。”
“言兮——”
仲陵已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紧紧抱住她。
两人在坡地上坐了许久,待觉得阳光有些灼人了,方才起身,牵着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