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听涛声到黄昏
十年后
清晨时分,天空似海波一般,青色静谧;
洁白的云,层层朵朵,淡淡疏疏,时聚时散;
晓风习习,柳叶摇曳……
金色晨阳,从浅灰色地平线,涌了上来;
浓金泼满了天边,天空变得明亮起来,大地染上了温暖色调,街道变得生机勃勃,龙城从沉睡中苏醒……
朝阳下的龙城,分外壮美动人;
城市背靠南岭,巍峨绵延,郁郁葱葱;
东西两条大河,浩浩荡荡、绵绵不绝;
城楼,旌旗招展、巍然耸立;
城门前,一条白色长桥,纵跨崭新的护城河南北两侧,披着金色晨光,宛若长虹卧波……
桥面之上,车马居中,行人两侧,井然有序,流入城中;
城中,街道宽阔,整洁干净,每隔十步便有一处小小丛林,树木成荫,灌木依依,鲜花怒放,野草青青,弥漫出阵阵清新之气,令人心情舒爽;
商铺、民居,都建在丛林后的石板道上,秩序井然、通畅无阻。
此时是早饭时间,一家家小吃店、酒铺,炉火旺盛,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茶楼内,人头攒动、喧嚣嘈杂,客人们喝着热茶、吃着早点,闲聊各种花边新闻;
店小二跑上跑下,给这桌上茶,为那桌添水,忙得脚不沾地、气喘吁吁……
“啪”醒木一拍,一声脆响,茶馆里安静下来。
说书人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庞清瘦,皱纹满面,须发皆白,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大褂;
折扇一抖,“噗啦”一声,扇面展开,上书两个大字“静听”,咳嗽几声,静场诗开场: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噫……”茶客们中,有认识说书人的,叫个倒彩,“麻叔,都十年了,您这静场诗,怎么还是这首啊,就不能换一个吗?”
十年了,说书人更老了,也更瘦了,大褂耷拉在身上,就像挂在瘦竹竿上一样;
闻听此言,他不敢怠慢,赔着笑脸:“列位看官,下回……下回一定换新的……”
也不等茶客们搭话,说书人声音一扬,就此开场:
“今儿个咱一不说桃园三结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二不说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装疯诈叔父克劳狄斯。”
茶客们都熟了,也不难为他,接话儿道:“那您说什么呀?”
“今天咱们就说一段,赤龙军神——霍青传!”
“好!”茶客们熟练叫好、鼓掌……
“话说,第一次龙鹰战争结束后,蓝鹰帝国表面俯首称臣、年年供奉岁币,实则心怀不足、包藏祸心;
四十年后,蛮夷首领罗伯特·爱德华,再度率兵进犯,第二次龙鹰战争就此爆发,只可叹社稷为墟、生灵涂炭、百姓皆苦。
蓝鹰军凶蛮残忍、诡计多端、备战已久、先发制人,攻下娄蓝、章夜、郎崖三道重镇;
又利用和谈之机,背信弃义,无耻偷袭,夺下玄铁关,兵临龙城;
所到之处,奸淫掳掠、烧杀屠城、无恶不作;
一时间,赤龙帝国有亡国之危,黎民百姓有倒悬之苦啊……”
此一番话,引起了在场众人共鸣;
战争已过去十年,经过重建,龙城重现过去的辉煌繁华,人们的生活,也回到了过去的舒适闲逸;
可十年前的记忆,尚未完全淡忘,当时种种,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茶客们放下茶杯,一声长叹,唏嘘不已……
“幸好,天佑我赤龙帝国,赤龙军神——霍青,横空出世,战神临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率领青龙军团三百名龙武卒,在青龙大营,巧施计谋,阻击五万人黑鹰军团,一天一夜,杀敌一千,斩杀蓝鹰军猛将科尔·琼斯;
带领青龙军团三千将士,在长山行原,以寡敌众,阻击十五万蓝鹰大军,整整十五天,杀敌两万,使其难以前进一步。
金龙军团陷入重围之时,是霍青,率领白龙军团五百名勇士,奇袭娄蓝,杀敌一万,斩杀蓝鹰军第四骑兵师师长——劳伦·特斯少将;
玄铁关陷落、龙城危难之时,又是霍青,率领白龙军团、金龙军团,共五万一千名赤龙儿郎,与十二万蓝鹰军,连番血战、血染战袍,最终全歼敌军、斩杀罗伯特·爱德华,取得龙城保卫战的胜利!”
这些故事,在场茶客们,早已耳熟能详,他们不是亲历者,但也曾听说过、目睹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再听这段历史,仍忍不住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茶客们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好!”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鹰城终不还。
赤龙军神——霍青,带我赤龙男儿,乘胜追击,连战连捷,先后收复玄铁关、娄蓝、章夜、郎崖;
深入蓝鹰帝国境内,杀得蓝鹰蛮夷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然蓝鹰帝国新任国王——纱贝迩·爱德华,死到临头,犹要困兽犹斗,妄图借助鹰城城高池厚、背水一战。
然小小蝼蚁挣扎,难当擎天之力;几个蚂蚱肆虐,怎奈天理昭昭!
赤龙军神——霍青,下令万炮齐鸣、炮轰鹰城,将鹰城直接夷为平地,迫使蓝鹰帝国二度签下澶渊之盟,向赤龙帝国俯首称臣,割让艾文森林,年年供奉岁币一百万两白银。”
听了半天,看客们就等这一出呢,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看客们纵情欢呼,将愉快心情,酣畅淋漓、释放出来……
等大家开心够了,安静下来,说书人却一声长叹:
“只可恨,蓝鹰人卑鄙无耻,将大量病死的牛羊尸体,扔入水源之中,传染瘟疫;
赤龙军神——霍青,不幸喝了被污染的河水,感染瘟疫,患病而亡,年仅二十二岁。
只可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代天骄,英年陨落。
这便是:将军孤坟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太平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
热闹消失了,安静了,人们坐着、想着,陷入沉默之中;
愤怒、无奈,折磨着每一个人,心情压抑、无能为力;
没有人再碰眼前茶杯,觉得没意思,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曾经喧闹的茶馆里,沉闷寂静……
突然,茶楼中响起一阵哭泣之声,既不是嘤嘤而泣,也不是低声哽咽,而是嚎啕大哭,甚是响亮。
众人循声望去,见靠门口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头戴面纱、身着锦缎襦裙、外罩蓝色斗篷,服饰华丽,趴在桌上,哭得甚是伤心,让人瞅着心疼;
小女孩对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相貌英俊,气质儒雅,尤其一双丹凤眼,俊秀动人。
见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中年男人连忙起身,来到小女孩身旁,握住小手: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该走了……”
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人见犹怜,决心不哭够了不算完,才刚开个头儿,岂是那么好哄的,把手一甩,挣脱开中年男人:“呜呜呜……我就是要哭……”
小女孩劲儿使得有点儿大,不小心把脸上面纱,给拨了下来;
众人眼前一亮,一张尚显稚嫩、却天姿国色的面容,显露出来:
鹅蛋脸型、圆润柔和,瞳孔深蓝、犹如宝石,鼻若悬胆,口含朱唇,黑发披肩,肌肤胜雪。
小女孩年龄虽小,但怎么看怎么漂亮,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活脱脱是个美人坯子;
众人惊叹之余,目光中带了几分敌意。
为什么?蓝眼睛,是蓝鹰人的标志;
人们还沉浸在,霍青被蓝鹰人害死的仇恨之中,恨屋及乌,眼神自然不会多么友好。
中年男人见情形不对,遂不和小女孩商量,一手抱腿,一手揽身子,不顾小女孩杀猪般的尖叫连连,硬生生抱起来,就往茶馆外面走;
这二位一动,站在旁边、七八名身形干练、眼神犀利的年轻人,也跟着一起往外走。
奇怪了,这俩是什么人啊?出门带这么多保镖,排场不小啊。
众人好奇心顿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此处放下不表。
且说,中年男人和小女孩,二人拉拉扯扯来到外面,到了一僻静角落,中年男人放下小女孩:
“我的小心肝儿祖宗啊,听书就听书吧,咱别这么闹行吗?要是被……被你妈知道,可就麻烦了……”
小女孩没哭够,心中委屈,又被中年男人强行抱出来,更多了羞愤之气:
“哼,我就是不愿听到霍青死,我就是难过,就是要哭,怎么了……呜……”
中年男人眼瞅着哄不好,只得在小女孩耳边,小声说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就不敢带你出来玩了……”
这句话,算是拿在了要害上;
小女孩一听,微微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小家伙生性倔强,此时服软,抹不下面子,可又害怕,真的不能再出来玩儿;
取舍进退之间,小脸儿涨得通红,中年男人瞅着,又好气又好笑……
这中年男人便是梁吉,小女孩则是霍青与罗兰的女儿——霍铃。
霍青失踪之后,李秀凝将霍铃收为义女,封为“平阳公主”(史称:平阳昭公主),赐姓为“李”,改名为李铃;
为称呼方便,咱们还是叫她:霍铃。
李秀凝对霍铃颇为喜欢,但怎奈她是皇上,励精图治、日理万机,平时拿不出太多时间陪霍铃玩儿,且她对霍铃虽有慈爱,但严厉居多;
对这位严正端庄的“母亲”,霍铃有些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梁吉,则不同;
从情感上,他与霍青亲如兄弟,又受罗兰托孤之情;
从生理上,他是个阉人,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两项加在一起,他对霍铃百般疼爱、倍加娇宠,真可谓“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孩子就这样,谁对她好、陪她玩儿,她就和谁亲;
与李秀凝相比,霍铃更喜欢与梁吉亲近,与之相处也就更放松、更放肆、更敢释放真实的自我、更敢毫不遮掩地释放真性情……
如今,梁吉见霍铃不哭不闹了,也不忍心继续为难这孩子,遂弯下腰,抱起霍铃,在她白白嫩嫩小脸蛋上,使劲亲了几口,命令宫廷侍卫们把马车驾过来,准备回宫。
马车到了跟前,打开车门,把小霍铃放入车厢,梁吉正要上车;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乃一等公爵、大将军霍青,尔等安敢无礼!”
咦?
一听这话,梁吉、霍铃都止不住一惊。
霍铃好奇心顿起,满脸兴奋,拉开窗帘,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寻找声音来源。
梁吉深知内情,自然知道,说这话的人,绝不可能是霍青;
怎奈对老友思念已久,他表面不动声色,心脏却止不住扑通乱跳……
二人看清真相时,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说这话的,是个六七十岁老头儿,一身破衣、满脸滋泥,不知在哪儿灌了几口黄汤,躺地上撒酒疯呢;
旁边几个闲汉、泼皮,纷纷嘲笑他:“呦呵,就您这德性,还大将军霍青呢?”
一个长得精瘦的泼皮,走上前来,伸手把老头儿从地上拽起来;
他可不是想学雷锋做好事儿,后面说的话儿,满是挑衅:
“小的听说,霍大将军武功天下无双,今儿个遇上了,还请大将军指教指教。”
一抬手,照老头儿脸上,就是一撇子。
这一撇子下来,老头儿直接原地转仨圈儿,脸肿了,嘴角儿流血了,还吐出一颗牙来;
老头儿蒙了,瞅着泼皮,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你大胆……”
一边说,老头儿一边点指泼皮,瞧这意思,还想动手。
对方哪能让他还手,泼皮们经常打架、经验丰富,没等老头儿上前,先出一脚,把老头儿蹬倒在地;
泼皮们围上来,拳打脚踢,打得老头儿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霍铃看不下去了,小脑袋探出车窗,扬起清脆小嗓门儿,大声喝道:“住手,不准欺负人!”
梁吉一皱眉头,想制止霍铃,不要多管闲事;
可一来他不想让霍铃不开心,二来那几个泼皮也确实有些过分,遂朝侍卫们一挥手,示意过去管管。
泼皮们久混街头,早成了老油子,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得罪不起,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见情况不对,遂作鸟兽散。
老头儿挨揍那会儿连连求饶,一瞧人家跑了,又来本事了,朝泼皮们的背影,继续耍嘴皮子:
“呸,有本事别跑啊,要不是今儿没吃饱饭,就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根本不够我收拾的……”
梁吉瞅着这现世活宝,心说:这位是属鸭子的,煮得烂身子,煮不烂嘴。
他不愿多惹是非,见事情解决了,遂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让侍卫交给老头儿,便转身想要上车。
只听身后老头儿说道:“多谢恩人,我给您磕头了。”
以梁吉的身份,受老头儿一拜,倒也没什么;
可他是个谦和之人,素来不喜欢以权势压人,闻听此言,便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要向老头儿还礼……
刚刚转过身来,遂听到“嗖”一声轻响,很像暗器破空而发的声音,梁吉便觉眼前寒光一闪;
来不及多想,他缩颈藏头,身体一偏,一枚短袖箭,紧贴额头飞过;
一缕断发,缓缓而落,随风而动,悠悠而舞……
怎么回事?
老头儿磕头的瞬间,后脖颈与衣领之间,突然射出数支袖箭,迅如劲风,快如闪电;
两名宫廷侍卫,近在咫尺,闪躲不及,喉咙中箭,当场身亡……
剩下六名侍卫,见势不妙,抽出腰刀,护到梁吉与霍铃身前;
适才散开的泼皮们,纷纷现身,每人一把手弩,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箭如飞蝗,扑面而来;
眨眼之间,六名侍卫身中数箭、就此毙命……
糟了!中计了!
梁吉暗叫不好,赶紧拉上车门,将霍玲关在车厢之内,挥剑拨开两支弩箭,想要抢到马车上,赶紧驾车逃走。
对手有备而来,早就识破梁吉意图;
没等他来到马车前室,数支弩箭飞来,正中马头,两匹骏马惨叫一声,轰然倒地,血液殷红,汩汩而流;
一名身材高大、体型强壮的刺客,冲将过来,手持鬼头大刀,朝梁吉劈头盖脸、砍了下来……
梁吉不以力量见长,按说,应该利用步法、闪转腾挪,避其锋芒、迂回而战;
可他关心霍铃安危,若一旦退开,无异于将马车中的霍铃,让给对手;
故举起长剑,以硬碰硬,招架对手劈砍……
“当”一声脆响,剑刀相撞,梁吉虎口发麻,长剑拿捏不住,差点从手里飞出去;
他暗暗叫苦:此人膂力远胜于我,须小心应付。
没等梁吉想出应对之策,又一名彪形大汉,举着粗铁棍,照梁吉双腿,一棍扫来;
这一棍来势甚猛,棍未到,带起的风,吹动地面灰尘;
梁吉不想躲,也得躲了,不然两条腿肯定保不住;
无奈之下,向旁边跳开、躲避……
一闪之后,梁吉与马车之间,拉开了距离;
两名身高力大的刺客,跟过来,一刀连一刀,一棍接一棍,似长江流水,如暴雨疾风,向梁吉逼迫而来;
单打独斗,已然不能硬拼,更何况以一敌二,梁吉被逼得连连后退,距离马车越来越远……
适才被欺负的老头儿,一个箭步蹿过来,拉开车门,不顾霍铃哭打抓挠,扛在肩头,撒腿就跑;
霍铃终归是个孩子,哪能敌得过成年人的力气,纵然奋力挣扎,也难以挣脱,急得连连哭叫:
“叔叔救我,救我……”
梁吉见此,心如乱麻、痛如刀绞,想赶紧收拾了眼前两名刺客,好腾出手来、去救霍铃;
可两名对手力大无穷、配合娴熟,梁吉被紧紧缠住、难以脱身,自保尚且不易,哪还有余力杀死对手。
短促之间,其他刺客已跟上那老头儿,护在周围,便要往胡同里撤退。
梁吉一看,愈加焦急,此处胡同密如蛛网、乱如蚁穴,一旦刺客们带着霍铃钻入其中,可就没处找了。
心中着急,剑法招式,也就不成章法、愈加混乱,对手一刀砍来,他闪避不及,砍在帽子上;
噗的一声,帽子、发髻尽皆削断,半截帽子飞了出去,头上乱发、散落而下,甚是狼狈……
梁吉以一敌二、本就吃力,乱发垂下,阻挡视线,更加被动,又见老头儿裹挟霍铃,即将钻入胡同;
不能救回霍铃,自己也性命难保,梁吉心如死灰:完了,全完了……
千钧一发之时,从胡同里,跳出一人,身法迅疾、无影无踪,眨眼之间,挡住去路;
老头儿等人,吃了一惊,停下脚步,仔细一看:
眼前这位,外罩黑色斗篷,内着一身黑衣,兜帽拉得很低,挡住大半张脸,面目看不斟酌,手持一把唐横刀,刀刃锋利,寒光闪闪。
拦路者,死!
面对碍事的人,刺客们不会丝毫留情;
队伍最前面——那名长得精瘦的刺客,举起手弩,瞄准黑衣人,便想扣动扳机;
食指还没来得及用力,刀光一闪,一只断手,紧握手弩,掉在地上。
精瘦刺客一愣:奇怪,这是谁的手啊,怎么瞧着有点儿像我的?
还没等想明白,手腕上,痛苦撕心裂肺、传递而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断腕之处,血肉模糊,血流喷涌……
精瘦刺客惊恐万分,张大嘴巴,正要惨叫,刀光又是一闪,惨叫之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全切断在脖子里;
他脖颈处,现出一道直线划痕,脑袋顺着整齐光滑的刀口,慢慢向前滑动,掉落在地,滚动而出;
失去脑袋的身体,也砰然倒地,猩红血液,从腔子里,似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老头儿吃了一惊,知道遇上了硬手,正想招呼属下们应对,便觉得耳边风声一响,手臂一麻,肩头一轻;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霍铃竟然到了对方怀中。
此人出手好快,老头儿又惊又怒,便想抽出武器应对,可任凭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却始终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老头儿低头一看,自己两条胳膊,不知何时,已被削断,双双落在地上,抽搐连连……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老头儿感觉到疼痛;
黑衣人手腕一翻,用刀尖挑起一块石子,刀刃一磕,犹如现世棒球运动员挥棒击球一样,将石子击出;
那石子,约一颗葡萄大小,一击之后,似出膛子弹一般,划开空气,呼啸而来,准确命中老头儿脑袋;
石子,从前额钻入,透头脑而出,白色脑浆,混合红色血液,散了一地;
老头儿圆睁双目,满脸惊惧之色,至死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可怕的武功、如此可怕之人……
黑衣人右手持刀迎敌,左手将霍铃抱在怀中,轻轻说了四个字:“闭上眼睛。”
小霍铃觉得,今天这一切,太好玩了,比听书好玩多了;
她被老头儿掳走之时,的确有些害怕;
可当黑衣大侠出现之后,害怕就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好奇、有趣、刺激;
她很好奇,这位大侠只有一个人,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吗?
她觉得有趣,这一幕很像小说中写的那样,美女落难,大侠搭救;
今天,这个桥段中的女主角,居然是她自己,太刺激了……
断手、断头,场面血腥,小霍铃不仅没害怕,反而感到一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流淌于血液中的兴奋;
对这位黑衣大侠,她也产生了浓厚兴趣,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方,目光中全是崇拜之情:
太厉害了,太精彩了,太酷了……
听到黑衣大侠,让她闭上眼睛,霍铃没有反驳,乖乖照做了;
这种乖乖听话的举动,很不符合她以往做派;
若换了别人,即便面对那位严厉的“母亲”李秀凝,霍铃也不是百分百服从,有时也要据理力争。
今天,或许是喜欢黑衣大侠的声音,霍铃感觉很温暖、亲切,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舒服;
亦或许是,黑衣大侠的声音,虽语调平淡温和,却隐藏着一种统率千军万马、不可置疑的威严;
所以,霍铃乖乖听话了。
可霍铃,只听了一半儿;
她把眼睛眯起来,留了道缝,仔细瞧着黑衣大侠,那近在咫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半截面孔;
她清楚地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线条柔美的下巴,还有颜色朱红、棱角分明的嘴唇;
她猜想,这位大侠应该是个大帅哥;
她对这个分析很满意,开始构思这位大帅哥的美丽面容。
小霍铃,沉浸在绮想之中,战斗却还在继续;
不,不是战斗,确切地说,更像一场屠杀,一位猎人对多个猎物的单向屠杀:
一名刺客,刚举起手弩,没来得及瞄准,唐横刀的锋利刀尖,已刺穿他的心脏,热乎乎的血,像喷水枪一样,从胸口喷溅而出;
另一名刺客,举刀要砍,手刚扬起来,喉咙处发出滋滋声响,咽喉被切开,血雾像蒙蒙细雨,在空中飞扬、飘落……
两名刺客,一前一后,一起动手;
没等近身,后面那位,裤裆挨了一脚,咔嚓一声轻响,飞出数丈开外,口吐白沫、眼见不活;
前面那位,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脑袋被贯穿,唐横刀往下一落,再横向一切,脑袋犹如切开的西瓜,分为两半儿,打脖子上掉下来,分为两半儿的大脑,软软塌塌、滚落在地……
黑衣人的加入,使情势急转直下;
两名围攻梁吉的刺客,见势不妙,撇了梁吉,前来围攻。
一个举起鬼头刀,另一个举起铁棍,同时朝黑衣人扑去。
这一刀,虎虎生风;
落到一半儿,刺客右腿已被削断,一声惨叫,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没来得及挣扎,唐横刀落下,刺客身首异处,无头尸体仍紧紧握着那把鬼头刀不放……
这一棍,气势逼人;
黑衣人不慌不忙,抬脚朝铁棍,踢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刺客觉得双手一麻,随即两只胳膊也麻了,手中铁棍,犹如长了翅膀的小鸟,脱手而出,飞到九霄之外,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
一个照面,足以夺走这位刺客全部勇气,想跑,晚了;
黑衣人一刀挥出,刀光闪闪,犹如一道闪电,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闪而过……
一刀之后,黑衣人没再理睬对手,左手抱霍铃,右手持刀,从对手身旁,缓步而过;
挨了一刀的刺客,就像木头雕成的假人,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惊恐与惧怕,犹如尚未熄灭的火苗,残留在眼神之中……
微风来,吹动刺客的头发,撩动衣襟;
一道笔直平顺的裂缝,出现在刺客的头顶;
一缕血液,从额头缓缓流下,好似平缓轻柔、顺高而下的溪水,流过眉心、鼻梁,流过嘴唇、下巴,一路而下,直到脚底;
刺客高大健壮的躯体,慢慢从中间分开,变为极为对称的两半,一半儿向左,一半儿向右,双双倒地,轰然作响……
上午时分,天空一碧如洗,阳光金黄灿烂,略过密密层层的树荫,化为一道道粗粗细细的光柱,照在黑衣人手中的唐横刀上;
这把断人肢体、取人性命的刀,竟没有染上半丝血迹,异常洁净,阳光照耀之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瞬息之间,死里逃生、化险为夷,梁吉仿佛噩梦未醒,木木呆呆,凝视黑衣人;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念念不忘、朝思暮想,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可现在,梁吉双眼含泪、嘴唇颤抖,一句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收刀入鞘、来到近前,左手将霍铃递给梁吉,右手轻轻摘下斗篷兜帽;
梁吉、霍铃眼前,登时现出一张眉目如画、英气俊美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头白发,迎风而舞;
只是眼角多了几条淡淡的皱纹,这不仅没有减弱他的英俊,反而更多了几丝成熟的魅力;
来者,不是霍青,又能是谁。
霍铃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张精致的面孔,呈现于眼前之时,胸中仍止不住小鹿乱撞;
她想谢谢这位“大侠”,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她想问问这位“大侠”,“从何处来”“姓字名谁”,却不知为何,一种前所未有、甜蜜温馨的温暖,席卷了全身;
她怔怔望着霍青,小脸娇红、双眸含泪,竟也说不出话来……
三人泪眼相对、无语凝噎,霍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未发一言,朝梁吉、霍铃微微点了点头,将兜帽带回,转身而去;
身影消失在上午阳光之中,消失于胡同街巷之中,消失于茫茫人世之中……
霍铃想叫住“大侠”,却终究没能开口,回头瞧瞧泪流满面的梁吉:“叔叔,你认识他吗?”
梁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霍青的背影,直到消失,都舍不得移开:“不……不认识……”
霍铃的目光,恋恋不舍凝视着霍青消失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梁吉:“他的怀抱,好温暖啊,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梁吉回过神来,用手背胡乱擦了擦泪水,用最温柔的声音做出回答:“会的,一定会的,他会永远守护着你……因为他从未离开……”
打斗过去了很久,人们才壮着胆子、打开门、走出房子,瞧着满地尸体、断肢残臂,惊叹不已、议论纷纷;
巡街官兵到了,封锁现场,验尸登记;
人们渐渐散去,街头恢复了人来车往,这个世界恢复了闹哄哄的局面……
天空依然是蓝的,鲜绿色的枝叶迎风摇曳,阳光闪闪发亮;
一切都将结束,一切也将重新开始,就像太阳每天会落下,每天也会升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