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傲琼转身攀上他的脖颈,笑盈盈地问道:“意佪,你还记得你在妖族众生的见证下同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意佪的思绪回到了那日,眼中光亮渐渐发散,“我同你说,嫁给我,不为妖族,不为魔族,只为你我……”
“我答应你。”
意佪眼中发散的光芒突兀汇聚起来,定定地看着澹台傲琼,“你说……”
回答他的是缠绵悱恻的吻。
狂热的拥吻交织着急促的呼吸,在相吻的间隙里,澹台傲琼轻轻道:“倘若我们下次还能见面,我愿意嫁你……”
这话将意佪从暧昧的气息里拖拽出来。下次见面为何要加倘若二字,这是何意?
澹台傲琼没多做解释,只在他的怀里贪恋地窝了一会儿,便潇洒离开了。
意佪本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冷静片刻,还是立住了。他以灵力写下几个字,甩手传给了妖族的轩承将军。
澹台傲琼回到魔族,直奔主殿,急着见批公文的澹台文矱。
“我调了一种酱料,想着兄长会喜欢。”澹台傲琼掏出澹台傲劂送的盛酱料的小玉瓶,递给澹台文矱。
澹台文矱接过玉瓶,拔出塞子,凑在瓶口闻了闻,双眼倏忽睁大,先是盯着瓶口,又看向澹台傲琼,“这不是你调的,这是哪儿来的?”
“王兄先回答我一个疑惑,我再告诉你。”
“这可是……这可是……”澹台文矱不解她还有心情讲条件,这可是母后生前极爱调配的酱料,比例调控只有母后一人能驾驭。
澹台傲琼说出他未说出的大概意思,道:“我在想,这瓶酱料落在我的手里,是不是他们尚在人世。王兄是不是也如我这般想的?”
澹台文矱握紧玉瓶,双眼已经泛红。
“当年父王母后与天后承诺要保全恒曦太子。而恒曦太子的魂灵,在我的身体里。”
“是谁将这些……”
“我一直都知道。”
澹台文矱紧紧盯着平静的澹台傲琼,他教导她一千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看不透她。
“母后仁爱,却受迫神族,不得已舍三哥而保我,是因为她想掩护我身体里的恒曦太子。”澹台傲琼看向澹台文矱,确定着自己的推测,“我说得对吗?”
澹台文矱闭了双眼,好似想到痛苦的事。
澹台傲琼坚定道:“王兄,我想同恒曦太子见一面,我想让恒曦太子再次降世。”
“什么意思?”澹台文矱博学多才,对于澹台傲琼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希望自己听不懂,更希望是自己多虑。
澹台傲琼突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正色道:“因为,三界需要恒曦太子,不需要澹台傲琼。我想,若恒曦太子一直以魂灵状态漂泊,我愿意将肉身赠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澹台文矱坐在椅子上,却觉得身子虚浮,忍不住握紧笔杆与扶手。他倒希望澹台傲琼能哭诉命运不公,像儿时夺回自己的玩具那般对自己的身躯霸道地宣示主权。
可她只是平静地陈述,大度地希望以自己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
“我有杀死少熙的一千种,一万种对策。可若我直接杀了他,固然有一时之快,却也给澹台氏招来滥杀无辜的骂名,五百年前我领教的还不够吗?”澹台傲琼迈上台阶,一步步走到高位的澹台文矱面前,“能够手刃他的人,要么是三界之主天帝,要么是恒曦太子。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三界认可,才能不给我们澹台氏招来骂名。”
这些都是澹台文矱教给澹台傲琼的道理,但他如今不想听这些,“你不能牺牲自己,我答应过母后……”
澹台傲琼固执道:“我并非来求兄长理解,我只是告知。我相信王兄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可你也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们不能失去的!”一道熟悉坚定的声音传来。
澹台傲琼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到眼前,颤颤开口,“意佪,你怎么……”
“我怕你反悔,要你兑现承诺。”意佪抓住她因不安悬在胸前的手。
澹台傲琼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躲开他灼热的目光,“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次。”
语毕,她开始轻轻念动咒语,空出的手一指魔力点上自己的眉心。
“傲琼!”意佪连忙接住她,看到她昏睡的脸,颤颤伸手抚摸,又见到她眉心处的幽罅火纹若隐若现,忙将她紧紧搂入怀里,忐忑地等她醒来。
澹台文矱看到这妹妹还是犟性子,来不及唉声叹气,连忙施法稳定她的魂灵。
澹台傲琼的魂灵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蔚蓝苍穹望不到边,水天一色。她飞在天边,身侧经过一朵朵云,见水连着天,玩心大起,身体下降,探出脚,轻点了一下水面。
伴着圈圈涟漪,鞋底浅浅浸入水中,映着天的水渐渐托起她的足尖。
澹台傲琼踩着水向前走,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走进了看,人影是位貌美女子,她坐在云端,裁天为衣,各色花朵缀上乌发,肌肤白皙剔透,飘逸的蔚蓝长裙与天穹融为一体,手腕脚腕皆缚银铃,赤脚轻点天边水。
“你来了?”女子看着茫然的澹台傲琼,幻化出一捧山桃草,递给她。
“姐姐是谁?怎么知道我会来?”澹台傲琼接过山桃草,目光茫然。
“姐姐?”女子因这称呼而怔住,随即抬起雪白的手臂,掩唇轻笑,温柔地望着她。
澹台傲琼在常人眼里也是稳重的姑娘,如今跟眼前的女子一比,倒显得莽撞无措。
仙人指路山桃草。澹台傲琼盯着自己手里粉色的花朵,思绪逐渐清晰。
“傲琼愚笨,不知姐姐用意。我找恒曦太子,还请姐姐详细告知。”
女子眼帘微垂,怔了片刻,又拉住澹台傲琼的衣袖,“不急,你都来了,不妨先同我在此转一转。”
澹台傲琼任她拉着自己,言语间却不解,“这里水连天,天连水,还能去哪里转?”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女子一抬纤纤玉指,飞来一个茶壶和一排茶杯,杯中盛着绛色茶汤。
在女子的示意下,澹台傲琼拿起茶杯,品了杯中绛水,入口冰凉酸甜,唇齿留香,她兴奋道:“这是我喜欢的梅浆。”
女子也取了一杯,“我也喜欢,我们真像。”
澹台傲琼无心听女子的闲话家常,更不忘自己此行目的,她看出女子有阻拦之意,以为女子是恒曦的仙娥,问道:“恒曦太子迟迟不现身,是不想见我吗?”
女子拿茶杯的手一僵,面容微愁,“不,他是不知该如何见你。”
澹台傲琼疑惑道:“我不懂。”
女子问,“你厌恶少熙,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是为何?”
澹台傲琼答,“为报父母血海深仇,为魔族枉死的生灵,为洗净澹台氏的唾骂!这一切的一切,都拜少熙恶果所赐。”
“凡事有因才有果。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恒曦种下的因。”
“这才不是恒曦太子的错!是少熙,他因恒曦太子受三界拥护,不甘生忌。我父母的累累白骨,我与哥哥的锥心之痛,这所有的鲜血与罪名,都是少熙所为!即便没有恒曦太子,他也会忮忌别人杀害别人!”
“恒曦,也在悔过之中。他想拯救所有人,却不想添了那么多条鲜活的命。他会想,少熙是他的亲人,他究竟做了什么,会让亲人对他恨之入骨。”
“因为有的人就是白眼狼!他自私自卑狭隘,将旁人待他的好当作理所应当。别人的荣耀与光芒会刺伤他的眼睛,只有夺走毁灭别人的光芒与荣耀,他才会好。”
女子捕捉到澹台傲琼眼中划过刹那的怨恨与厌恶,“你以恒曦为信仰,你有他的仁慈,也有他没有的戾气。”
听女子言语之间直呼恒曦太子的名讳,澹台傲琼忍不住皱眉。他们澹台氏一直将恒曦太子当作英雄与信仰,女子这样直呼名讳,岂不亵渎他们的信仰!
澹台傲琼对上她平和的目光,郑重道:“恒曦太子是拯救我魔族的英雄,是魔族众生的信仰。他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沉睡千年,想必早已适应了我的身体。只要他再次降世,我可以牺牲。”
女子的目光流转着浅浅惊愕,问道:“恒曦太子是英雄与信仰,若恒曦是你的家人,你是不是也当作荣耀?”
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澹台傲琼如实道:“若恒曦太子是我的家人,当然是我的荣幸!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女子起身欲离,“你回去吧,恒曦今日不会来了。”
澹台傲琼也跟着起身追过去,“我是豁出命来见恒曦殿下,下次,我可能不会这么幸运了。”
女子一指灵力点上澹台傲琼的眉心,“恒曦不愿牺牲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回去吧,以后你可以随时来见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我陪你一起等恒曦太子,好不好?”
“多谢姐姐,那我今日就不叨扰了。”澹台傲琼离开之时,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到女子身边,“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女子以灵力在水面写下一个字,“媅,安乐之媅。”
眼前霎时袭来黑暗,澹台傲琼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已经躺在缈星宫的床上,手被温暖包裹,转头看到因自己苏醒而转悲为喜的意佪和澹台文矱。
“我没事了,别担心。”澹台傲琼借着意佪的搀扶坐起来,头却昏昏沉沉的。意佪看出她的疲惫,扶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澹台傲琼稳定着自己的状态,跟澹台文矱叙述着自己的所见所想,“王兄,我没有见到恒曦太子,只见到一位名唤媅的女子。她对恒曦太子倒是了解颇多,还施法让我随时可以见她,我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听到她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意佪与澹台文矱皆松了口气。澹台文矱捕捉到澹台傲琼所说的女子,疑惑道:“是什么样的女子?”
澹台傲琼回想着媅温柔美丽的面孔,描述道:“黑发如泼墨,蓝衣如苍穹,喜欢赤脚在水边走。”
澹台文矱斟酌着她的话,沉思片刻,抬手幻化出女子画像,“是这样的女子吗?”
“对对!”澹台傲琼看过后连忙点头。画中女子黑发蓝衣,腕缚银铃,和方才所见的女子一模一样。
澹台文矱收回幻象,眉眼间的疑惑渐渐变为严肃,平静道:“傲琼,你见到的女子,是我们的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