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灭门惨案
书名:陇西行 作者:流光 本章字数:11519字 发布时间:2023-06-29

  清晨,杭州城北门外,冷冷清清,偶见有一两人进出。一老一少俩人由远而近迈步从城门走出。老者一头白发,脸容苍白,身形微瘦,花边素衣,手拄拐杖,少的身形修长,肤色雪白,面目清秀脱俗,白底内衣外衬浅绿长衫,一头乌发直披后背。二人正是白发老妇与采薇。

  采薇强撵两步追上老妇怯怯道;“婆婆,我们要到哪里?”,老妇斜眼瞅瞅采薇,亦不答话,兀自一人前行。采薇只觉这老妇上身形不见动弹,脚下却是迅疾,越行越快,自己只有奋力追赶,才能勉强跟上。忽地采薇心下一动,望着官道暗暗道;“此刻道路四通八达时机大好,我何不就此脱身”。当下放慢脚步,离老妇渐行渐远。突然间采薇猛回身,提气纵身疾步如飞。岂料刚奔出数步,眼前一花,一道身体挡在前面,冷笑不止。采薇定睛瞧见正是老妇,心中慌神,扭身折跑,没跑两步,耳边挂风,人影晃动,老妇又已站在前方挡住去路。采薇见状黯然失色心灰意冷,呆呆站立不知如何是好。冷不防那老妇抬起左手,猛地一记耳光打在采薇脸上,雪白的脸颊登时印上五个红指印。采薇“啊”地一声手捂脸颊怒视老妇。老妇眼望着采薇狠狠道;“你如若再敢逃跑,定将你腿打折”。

  老妇转身抬脚就走,嘴中叫道;“快些跟上”。采薇见逃跑无望也不答话,索性默默地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渐渐远去。

  天近饷午,日头正毒,二人一路疾走,已离开杭州城近二十余里。四下寂静,空旷无人,采薇望见不远处路边一家小店,木牌上刻着‘王家包子铺’五个大字。采薇此刻又饥又渴,看看老妇,深咽唾沫,说道;“婆婆,前面有家食店,我们也去充饥吧”。那老妇充耳不闻亦不答话只顾低头前行。

  来到店前,老妇径直入内,走到里面一张木桌前坐下,微微道;“小二,一壶清茶,两盘素包”。早有小二应道,“好嘞,马上来”。采薇跟进店来,见里面无有食客,安闲自在。地面干净,桌椅摆放整齐,擦得一层不染,心生好感,走到老妇对面坐下。

  采薇坐定这才抬眼细瞧老妇,心中道;“这个婆婆,面若鹅蛋,眉目修长,想来年轻时亦是相貌绝美,只是眉目间充满忧伤哀怨之情”。“来了,上好的龙井茶,二位慢用”,小二端上茶壶沏了两杯摆到二人面前。采薇端起一杯,眼望窗外,一对燕子欢叫着不停地绕柳叠飞,相互追逐。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何人?”,采薇扭回头看到老妇正望着自己问道。采薇想起傅质直所教;人在江湖走,隐匿三分的教言。微微一笑道;“我姓燕,叫燕采薇,父母早些年病亡,有一个哥哥,可是三年前失散,现在只我一人,你看这包月饼就是我一年一块买来存着的,现在已经第四块了”。采薇说着,从怀中摸出月饼拿着给老妇看。那老妇淡淡道;“如此甚好,我与你有缘,你就以后跟随我吧”,语气中透出不容置辩的气势。采薇一愣呆呆不语,怔怔的望着老妇。

  “以后,你就叫我谷兰婆婆即可”,老妇说完缓缓端杯喝茶。“谷兰、谷兰、幽谷之兰,好听”,采薇低声喃喃道。“唰”地一下,采薇站起身形,对着老妇深鞠一躬谢道;“谢谢谷兰婆婆救采薇一命”。谷兰见此情形倒是有些意外,手一挥嘴中道;“免礼免礼”,略一迟疑微微道;“你不介意我打你?”。采薇笑了笑说道;“救命与打一巴掌,我还是选择救命,不管如何你也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介意的”。谷兰听罢面露笑容点头道;“不介意就好”。

  小二手端素包来到桌前一放;“二位客官,您的素包好了,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说完退了下去。谷兰望着采薇微微一笑;“你一路走来想是早已饿了,赶快趁热快吃”。采薇从小失去爹娘现在忽听得如此关心登时心中暖意浓浓,目光接触心道;“原来婆婆笑起来这么好看”。当下也是报以微微一笑。

  谷兰伸手拿出一双筷子递给采薇疑道;“你一路上紧紧握着包裹,不知里面有何宝物?”。采薇一愣神色黯淡下来道;“与哥哥失散多年,只是每逢佳节买些月饼存了下来作为纪念,再无他物”。谷兰闻听不再细问,一笑道;“多吃一些,此去一路遥远,辛苦异常”。采薇边吃边问;“婆婆,我们要去哪里?”。谷兰道;“东京汴梁”。“啊”,采薇不由得叫出声来,心道;“我本是汴梁人士,父母为朝廷所害,此去重返旧地必然危险重重,我需格外小心,万不可漏出半点痕迹”,她年纪轻轻却是思想缜密,虽是心慌却也不动声色。谷兰眼望采薇,只当采薇嫌弃路途艰辛,微微道;“虽然路途遥远,但到那以后,自有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完,比你在杭州城好上百倍”。采薇也不答话,自顾吃着。

  门外忽然传来马匹嘶鸣叫声,透过窗户,只见窗外有三匹大马,马上之人不住地喝止,翻身下马,嘴中叫道;“王老头,多备草料,饮喂马匹”。屋内掌柜忙迎到门口,见着来人道;“马武爷,好久没见着您了,稀客、稀客”,回头吩咐小二赶快出去饮喂马匹。屋外三人大大咧咧走了进来。采薇好奇抬眼望向来人,只见进来人个个走路稳健,腰配大刀,面呈杀气。为首一人环顾一圈,最后向谷兰与采薇望去。谁知正与采薇目光相遇,采薇心中害怕,赶忙低头吃饭。

  那马武亦没理会,径自走到一张桌前道;“王老头,照老样来一桌,需多些酒肉,我大哥片刻便到”。掌贵沏茶倒水,满口应道,走入后厨开始准备。

  “武哥,张三哥今早回去说夜入杭州城一户宅院,不曾想刘四哥被鬼吓死了,你觉的可信吗”,一人忽地开口问道。马武脱口骂道;“奶奶的,谁能晓得,要不老大也不会亲自出马调查”。另一人小声疑道;“会不会是张三哥黑的刘四哥,自己独吞宝贝”。马武眼睛一竖,张口骂道;“放屁,事情没清楚,谁也不得胡说”。

  采薇心中犯疑,抬眼望着谷兰,只见谷兰面不更色,优雅淡闲地正夹个素包,看到采薇看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采薇接着吃饭。

  远处又是一阵杂乱急促马蹄声响,马武起身叫道;“大哥到了,你们说话需小心些,千万不可惹得我们兄弟不和,记住了么?”。说着带头走向屋外。采薇抬头望向屋外,只听得马蹄之声由远而近,只一会功夫已到门外。马武迎出门去上前牵马说道;“大哥到了”。余下二人抱拳施礼“大哥”“大哥”。马上之人甩蹬下马,迈步向屋内走来。身后数人纷纷跳下马来,相互拱手问候,随即进屋。

  就见一行七人鱼贯而入,为首之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浓眉豹眼,鼻直口阔。来到桌前,拉椅而坐。马武大声叫道;“王老头,快些上菜,好酒多上两坛”。后厨王掌柜答应一声,小二片刻功夫将酒菜摆满一桌。马武将酒端起,说道;“大哥,我们敬你一杯”。为首之人手一摆道;“今日之酒,大家少喝为是,我等进入杭州城不可惹事生非,只需好好调查刘四弟的死因”。马武道;“好,今日我们就少喝些吧”。众人都是江湖人士嗜酒如命,齐齐端酒一饮而净。马武放下酒杯接着道;“张三哥,你且再说说昨晚所遇之事”。

  张三站起身来,将众人酒杯斟满,道;“昨夜,我与四弟二人潜入一处乡绅大宅,正要搜寻看看有什么值钱之物,忽然看到……”。张三眼睛无意间扫了采薇一眼,心中只是觉得眼熟,跟着望向谷兰,手一哆嗦,将酒洒半。惊呼道;“杀四弟的就是她”,手指谷兰,面上惊恐万分。众人一愣哗啦站起身来,眼见仇人就在眼前,一个个猛然拔刀在手,向这边怒目而视谷兰采薇二人。

  为首之人目瞪谷兰,冷冷道;“阁下,是你杀我四弟?”。谷兰也不搭理,对着采薇道;“吃饱没,吃饱我们走”。采薇点头站起就要跟谷兰向外走去。猛听一声断喝;“我大哥问你话呢,你是答也不答?”,谷兰正待起身,忽然觉地背后一阵疾风,心中发怒抓起拐杖向后直戳,马武见状大惊暗道;“好快,我刀没砍上她,自己胸口已被拐杖戳个窟窿”。身形急忙后纵,斜刀挡拐,只听‘嘡啷’一声,单刀脱手而飞,马武身体被震得向后直退三大步,一脸愕然,众人见状均面目变色,低声惊呼。

  谷兰“唰”地转过身来,面露杀机,冷笑道;“自来江湖之上都以‘万恶淫为首’,尔等打家劫舍不说,还要奸淫女子,真是该杀不该留”。为首之人跨上一步冷冷道;“我凤凰岭一干兄弟打家劫舍不假,那也是打劫官宦之家,劫富济贫。至于你说奸淫女子,那是我等不耻行径,虽说你武功高强,但如果强加我等罪名,那也是舍命相陪”。采薇望着谷兰脸色更变,知道谷兰已经心存杀机,低声求道;“婆婆,此事已过,不相干的人都放过吧”。谷兰闻听面色稍缓,对着张三冷冷道;“你出来说说看是也不是”。

  张三眼见隐瞒不住“扑通”跪倒,对着为首之人哀求道;“大哥,此事都是刘再兴的主意,大哥饶我”。他这一跪,已是承认确有此事。为首之人怒极抬腿将张三踢倒在地,悲愤道;“凤凰岭的脸都让你等丢尽了,我尤金虎如不惩戒你,怎对得住这一干兄弟,你、你、你、气死我也”。张三听到惩戒二字心中惧怕,不禁暗道;“如若惩戒,小命难保。就是不死,以后也被众人所轻看。我轻功一流,他们未必有人能追上我,这些年得来的银两,也够下半辈子了。想到此忽然地上蹦起,抢步向门外奔去。

  尤金虎眼望张三逃离,心中恼怒,吼道;“我如放你离开,怎能给大家起个警示,你要接受惩罚,还能苟且活命。可你偏要逃跑,罢了,大哥对不住你了”。说到此右手空中挥动,手中单刀快如闪电笔直飞出,正中张三后心。那张三一声闷哼,嘴中大叫;“大哥,你好狠”,是扑地身亡。

  尤金虎掏出一块碎银抛向掌柜道;“这是饭钱”。回头冲着采薇一抱拳道;“小妹妹,谢谢你好意,他日如有用得着地方必当竭力,我等就此告辞”。他对采薇给众人求情,心存感激,却对谷兰理也不理。转身吩咐众人将张三尸体抬上马匹就要离开。忽然采薇开口喊道;“尤大哥稍等,我和婆婆出趟远门,能否借你两匹快马?”。尤金虎向马武一使眼色,马武伸手牵过两匹,对着二人抱抱拳。翻身和一人同骑一匹,众人是扬长而去。

  “婆婆,我们有马骑了,这下可免去好多麻烦”,采薇望着谷兰开心笑着道。谷兰点点头心道;“这孩子秀美慧聪、心地善良、与我儿倒是有几分相像”。微微一笑道;“好,我们也走吧”。说罢翻身上马。采薇提缰踩蹬,身形一飘,飞落马背。谷兰看着心中暗暗喝彩,暗道;“小小年纪,有此功夫,已属不易”。二人抖动缰绳,双脚踩蹬,向北疾奔。

  梅溪亭上一位老者背手远眺,远处水围峰绕,翠覆青山。近处波光璘闪,鱼现浅底。就听那老者嘴中吟道;“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那老者正是傅质直。他眼望远方心中却想;“我与越儿约好在梅溪亭相会,怎么他还没到?”,心中有事,面露焦急之色,不由得来回踱步。

  “爷爷,我回来了”。傅质直听到身后有声,回头望去,见来人正是钱越。再往后看却是不见采薇,心下一沉说道;“怎么就你一人,采薇呢?”。钱越喘息片刻,面露愧色道;“我一路返回寻找,却是踪影皆无。回到家中发现她的玉佩、玉珠以及每年给清秋买的月饼都已不见。只是……只是家中地上躺有一具身穿夜行服的死尸,脖子已被折断”。傅质直惊道;“还有什么发现?”。钱越接着说道;“我将死尸掩埋,然后寻便杭州城,也没有发现采薇踪迹”。傅质直沉思片刻,道;“若是采薇返回碰到偷盗贼人。一般贼人也不是采薇对手,否则如果是贼人得手,那月饼是万万不可能被人拿走的”。钱越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赶快给爷爷报个信”。傅质直望着钱越缓口气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好在采薇也知道我们要到的地方,或许她已经从别的道路赶往归云山庄也说不定,我们也得尽快启程吧”。

  钱越经爷爷一说,心中平静许多。望望河面四周,正好一条渡船经过。钱越当即振臂高呼,那船家听到呼唤,一转船桨,渡船向着二人划了过来。只见一前一后两个肤色黝黑、肌肉硕健的艄公奋力划桨。一会功夫,就到近前。“客官,需要摆渡?这里是九曲渡口,前后可是再没有渡船了”,前面艄公对着岸上说道。“嗯,将我二人送到对岸”,傅质直道。“好嘞,上船吧”,前面艄公接着道。

  傅质直与钱越双脚一蹬,纵身跃到船上。两个艄公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均不说话。高声吆喝,起浆向对岸划去。前面艄公咳嗽一声问道;“客官,从何来,去何处?”。傅质直一怔,随即想起三弟马振洲讲过,他那儿子马麟,善使一对混铁鹿角钩,江湖人送绰号‘马钩魂’,前些年成立了‘四海帮’,帮会日益壮大,势力范围覆盖江南。帮中切口正有一句‘从何来,去何处’。当下答道;“天上来,水中去”。艄公满脸惊愕,连声问道;“身何在,义何求”,傅质直道;“达四海,忠义道”。二位艄公放下船桨,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齐声道;“四海一家”。

  前面艄公笑道;“在下耿亮,这位是李进,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要去哪里?”。傅质直微微还礼,道;“老朽傅质直,不知贵帮当家的是否马麟?”。“马当家,正是我们帮主”,耿亮答罢一抱拳接着问道;“老人家可是‘擒龙手’傅老前辈”。傅质直抱拳拱手道;“正是老朽,这次去要到绍兴会见两位老朋友”。二人齐声道;“失敬,失敬”,又坐下划桨。

  “前日,马振洲与魏天两位老前辈从杭州城回来,也是我二位送的”,李进忽道。傅质直听罢道;“我这次正是要到归云山庄寻我的两位兄弟”。耿亮笑道;“归云山庄,我最熟悉,以前跟帮主去过几次。今日天色渐晚,前辈不妨住下,明日一早我带二位到归云山庄”。傅质直略一沉思,点头应允。

  说话间渡船已到对岸,耿亮招呼众人走向码头,就见码头边上停着五六条渡船,岸上有七八间茅草屋,远处一座马棚,四匹骏马悠悠闲闲正低头吃草。

  “耿大哥回来了”,随着一声叫喊,就见从屋子里面出来八九人。耿亮与众人打完招呼道;“今天有两位贵客,我们晚上一醉方休”。众人闻听“轰”地一下连声叫好。耿亮将二人让到屋中,笑道;“今夜就委屈二位,傅前辈先休息片刻,一会饭好,我再过来有请二位”。

  屋中,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傅质直站起身来笑道;“老朽一路鞍马,年岁又大,需早些歇息,告退告退”,拱拱手,拉着钱越走到自己屋中,合衣而睡。半夜时分钱越忽觉内急,走出屋来小解,隐隐约约发现马棚处有人影一闪,钱越心中一惊,登时清醒心,心道;“有偷马贼”,待到钱越仔细凝看,除了四匹马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钱越摇摇头疑似眼花,走进屋中,接着倒头便睡。

  次日清晨,一阵喧闹声将钱越惊醒,钱越揉揉睁眼望去,看到傅质直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怎么了,傅爷爷”,钱越从床上爬起站到傅质直身后问道。傅质直摇摇头道;“昨日那四匹马,一夜消失无踪,他们正四下寻马,看来我二人又要步行了”。

  耿亮正在马棚前来回察看,见傅质直站在门口,跑了过来道;“傅前辈,你看这,这这,唉,本想今日一早带你们到归云山庄,岂料马匹昨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傅质直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二人自行前去即可”。耿亮忙道;“别,前辈,如若帮主知道,必然会怪罪我等,我等也吃罪不起。这样前方十里桃花坞有一处帮会分舵,我们到那里,自然有马匹可骑”。傅质直想想说道;“那就有劳了”。耿亮一听面露喜色,“好,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一会功夫就见耿亮与李进收拾停当,来到傅质直面前。钱越望去,耿亮身着长衫,腰挎单刀,李进则身穿汉衫,背一对混铁鹿角钩。四人随即起身,一路奔向桃花坞。

  桃花坞,地势低坳,放眼一看满是桃花,十几户人家坐落在此,耿亮来到一户大宅前伸手扣门,叫道;“平四,快开门”。片刻,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人头探了出来,张嘴道;“吆,耿兄弟来了”,说着将门打开。耿亮道;“柳舵主在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耿兄弟,你不在码头待着,怎么想起来我这里”。脚步声响,从里走出一人。钱越定睛一瞅,只见来人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鼻直口阔。“柳大哥,还真有事找你,昨日我码头四匹马不见了,想向你借几匹,送傅前辈到归云山庄。柳舵主望了一眼傅质直对着耿亮嘴道;“这位是……”。耿亮忙道;“这位是傅质直傅老前辈,和我们两位老当家的是过命之交”。回头对傅质直道;“这位是柳舵主,柳升云”。柳升云抱拳笑道;“早就听说过前辈大号,幸会幸会”。傅质直抱拳还礼。“柳大哥,我们还要赶路,你就快些把马给牵来吧”,耿亮笑道。“好好好,平四你叫马兄弟,刘兄弟他们挑四匹好马,交与耿兄弟”。柳升云回头对平四说道。

  不消片刻,四人牵着马匹相继从后院出来。耿亮对柳升云笑道,“今日就此别过,回来后请大家喝酒”。柳升云微微一笑;“今日也不留你,等你回来我们痛饮一顿,不过你回来,需把我的马也牵回来,否则回来倒叫你醉上三日,哈哈哈”。耿亮笑道;“那是那是,一定牵回”。

  众人相互告辞,走出大院翻身上马,耿亮对李进道;“我领着傅前辈先到归云山庄,你去给马帮主送个信,想来帮主知道必然高兴”。李进觉得有理,打马先行离开。

  艳日骄阳,水映青山,石阶小径,蜿蜒曲折。耿亮打马在前,嘴中道;“前面不远处即到归云山庄”。钱越跟着纵马穿过一片树林,眼界豁然开朗,就见前方谷幽寂静,林木葱郁。一座山庄坐落当中。

  三人来到庄前,两棵柳树分立大门两旁,生的是高大粗壮枝繁叶茂。门上匾额写着‘归云山庄’四个黑漆大字,四周鸟鸣蝉叫却无人声。三人翻身下马,耿亮来到门前伸手扣门“啪啪啪”,嘴中高叫;“马前辈、魏前辈,晚辈耿亮前来拜访”,连叫几声,无论如何叫唤里面却是悄无声息。耿亮侧耳细听,手上略一使劲,大门吱扭一声,竟然推开半扇,耿亮回首望向傅质直,眼中充满疑惑。傅质直跨上一步,推门而入朗声道;“马兄弟、魏兄弟,哥哥来看你们了”。就见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应声。

  傅质直心下起疑,看到客厅木门虚掩,紧走两步过去双手一推,木门刚开一半。傅质直只瞧了一眼便心中大骇,厅堂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一个个面目扭曲,神色骇然。耿亮见状“仓啷”一声拔刀在手,三人提高警觉,迈步向内走去。就见屋内、走道之处各有几具尸体,身上均有刀、剑、枪伤,均在要害部位一击致命。

  钱越紧随着傅质直来到内堂,一眼看到屋内两人爬倒桌上,桌上盘碗叠放,满是佳肴,一只酒壶翻倒。傅质直大惊,只觉内心一阵狂跳,颤巍巍跨步上前扶正二人一看,只见二人均神情诡异,面呈微笑之态,手上脉相早无,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傅质直声音颤抖道;“马贤弟、魏贤弟……”。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已是哽咽不已。钱越望去,不禁放声大哭,高声嚷道;“是谁如此狠心,残害整个山庄”。想到前几日刚和两位爷爷分开,不想却是永别,越想越是伤心。耿亮见屋中再无旁人,收起单刀,俯身将二老抱起,并排摆在地上,亦是流泪不止。

  忽然一声哭泣声响,竟是从屏风后传来,三人大惊,料不到这里还有活人。耿亮脸色微变,持刀在手,一点足尖,蹦到屏风前一招‘力劈华山’兜风劈下,屏风后哽咽之声立止。耿亮一刀将屏风劈为两半,只见一人现出身来。钱越望向那人,身着灰衫、斜跨包囊、背背宝剑、相貌沧桑。耿亮一刀不中,踏步摆刀,一招‘犀牛望月’直刺对方心口。灰衫人脚步后退,身体斜闪,飘身避过。傅质直心中疑惑见耿亮刀刀都是致命之招,正待喝止。灰衣人已将宝剑拔出鞘来,迎上前宝剑封住耿亮的来刀,反手虚点,一招‘凤凰三点头’,将耿亮逼退三步,接着宝剑还入剑鞘,抱拳对着傅质直道;“二伯父,我是兰修竹啊,你不曾记得了吗?”。“啊?你是修竹?”傅质直瞪大眼睛仔细瞧看,见他满脸泪痕,眉目间透出着忧伤,一招‘凤凰三点头’正是四弟家传‘披风剑法’中的招式,依稀瞧得出四弟年轻时的样子。耿亮看到双方熟悉,撤刀退到一边,眼望兰修竹满面诧异。

  “你真是修竹?”,傅质直伸手去握兰修竹,兰修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是,我是兰修竹”。“快起、快起二十多年也没见过了”,傅质直将兰修竹扶起道。耿亮躬身施礼说道;“原来是兰大侠,我只当是……”。兰修竹知他误会自己以为是凶手,连忙摇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远处马蹄声顿起,傅质直侧耳细听,但觉骑马人,马术精湛,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二十多人。傅质直一摆手向屋外走去,三人紧跟身后来到庭院。就听院外马蹄声渐近,人声嘈杂。一人嗓门略粗大声道;“大哥,这次傅老前辈到了,你可得好好款待,最好就别让走了,马前辈、魏前辈想是也欢喜万分”。另一人笑道;“是啊,三弟你有所不知,家父和五伯天天念叨傅二伯,前些天实在忍不住,还到杭州城看望傅二伯,不想刚回来,傅二伯就跟来了”,说话间众人已到门口。

  耿亮抹把眼泪低声说道;“是马帮主到了,我去迎接”。快步走向门口。这时门外众人甩蹬下马,一干人群正往里走。“耿兄弟,你也在啊”,为首之人说道。耿亮忙道;“是,帮主,我把傅老前辈带来的”。那马麟性格豪爽哈哈大笑对着耿亮道;“好,给你记上一功”。抬眼望到傅质直在后面站立,忙紧走两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傅质直伸手托住劝道;“免了,免了,你贵为帮主,一切从简”。马麟面容严肃正色道;“傅二伯,这个规矩不能坏”,挣脱傅质直双手,跪地磕了个响头。他站起身来望着兰修竹道;“这位是……?”。兰修竹残笑一声道;“大哥我是修竹啊”。马麟一怔;“什么你是修竹?修竹,真是你啊”。嘴中疑道;“虽说二十余年未见,我说怎么看你面善”,张开双臂,将兰修竹抱住,笑道;“哈哈,好兄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兰修竹面色难看眼含热泪,头往边上扭去,已是说不出话来。

  马麟心中纳闷,看着众人奇道;“你们怎地了,看上去都好像心事重重?走,我们进去”。傅质直猛张开双手拦下,痛道;“贤侄,你做好思想准备,你父亲与魏伯父已经被奸人所害…..”。马麟瞪眼望着傅质直一时楞住。旁边钱越终是忍耐不住,放声痛哭。马麟却不相信喃喃道;“怎么可能?”。甩开大步向厅堂走去。刚入客厅,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马麟顿被眼前景象惊的目瞪口呆,俯身过去连翻尸体,嘴中带着哭腔道;“小五、六婶、刘管家”。起身疾向内堂奔去。

  一入内堂,马麟望着躺着床上的父亲与五伯缓缓走了过去,就见父亲面带微笑,脸色铁青。马麟抬手颤颤巍巍摸摸父亲的脸,眼睛闭合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已是登时闭过气去。

  兰修竹眼疾手快一把将马麟扶住,傅质直跨步上前帮着马麟推宫过血。良久,马麟才渐渐苏醒,嘴中大叫道;“痛死我也”,接着是嚎啕大哭。屋内哭声不断,众人皆抹眼泪。傅质直望着众人道;“哪一位还能主事?”。就见一人边哭边道;“傅前辈,我是三当家牛义,有事尽管吩咐”。傅质直道;“好,牛三当家你带领大伙,先准备料理后事,其余之事,放放再说”。

  七日过后,牛义张罗着大伙将一拾五口的棺椁带到会稽山掩埋。事后各回帮会。耿亮跟着马麟随着傅质直等回到归云山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客厅落座。傅质直眼望说道;“大家想想,会是什么人来归云山庄行凶?”。马麟道;“归云山庄远离闹市,地处山岭,一般人寻也寻不到。此处除了以前父辈旧友,就是帮内弟兄知道,外人是万万不可能寻到这里”。傅质直点点头,道;“从摆席吃酒来看,此人必是亲近之人,否则二位兄弟绝不可能在内堂摆酒招待”。兰修竹道;“来人绝非一人所为,除了二位伯父,其余之人,都是被兵刃所害,刀伤、剑伤、枪伤,处处都是致命,足见对方歹毒”。“嗯,来人先在酒中下毒,将你二位伯父毒倒后,摔杯为号动手杀人,当初我进入内堂时地下满是碎杯”。傅质直望着众人微微说道。

  马麟忽地冷眼观瞧兰修竹,心中生疑道;“兰兄弟,你怎地恰巧这个时候来到此处?”。众人眼睛齐齐望向兰修竹。兰修竹猛地站起身来,一张脸已经胀地通红,嘴中问道;“大哥,莫不是怀疑我害了二位伯父?”。傅质直见要起争执忙安慰兰修竹道;“你不必介意,你大哥只是问问你的近况,你不妨就说上一说”。

  兰修竹经傅质直一劝缓缓坐下道;“几年前‘三界教’教众忽起叛乱。无奈下我从‘三界教’出走,遍寻左护法华千羽,岂知寻遍大江南北也不得所踪。近日来到绍兴地界,想到二位伯父,便想前来探望。依稀凭借着当年的记忆,今日才终于寻到归云山庄。哪里知道进入之后,却发现二老已经遇害”。兰修竹顿一顿接着说道;“待我检查蛛丝马迹之际,忽听门外传来叫门声响,我便躲在屏风后面瞧个究竟”。眼睛望望傅质直道;“再后来就是二伯,你们进来了”。傅质直心中道;“原来兰贤侄是在‘三界教’中供职,只是这‘三界教’怎么从没听说过,料也无甚名望”。

  傅质直抬眼看看兰修竹又看看马麟道;“你二人可知江湖上有几个门派擅长用毒,尤其是中毒之人,神色诡异,面露微笑”。马麟想想道;“梧州的五毒教,建州的百草堂,还有大名府的左家”。兰修竹接着道;“均洲黑龙派以及矩州毒手判官门,还有域外的神蛊教”。马麟微微摇头道;“只是,还没有听说中这些教派之毒,会有诡异发笑状态”。傅质直沉思片刻又问道;“嗯,那你父亲与五伯近些年来可有什么仇家?”。马麟道;“二位老人近些年来一直呆在庄中都很少离家,也没有听说有何仇家”。

  傅质直沉默片刻,缓缓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再好好想想,看有什么疑点”。众人互望一眼,慢慢退下各自回屋。傅质直望着兰修竹的背影,心中道;”修竹这时回来,的确最值得怀疑。当时桌子上只有三双碗筷应该也只有三人,而第三人的酒杯摔在地上,想是因为愤怒而摔,又或者是对外所发信号。站起身来傅质直来回走了两步,又暗想;“在内堂吃饭,必是最亲近之人。假如是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莫非……莫非他回来是为财藏而来。想到此傅质直双眉紧锁,手心中不由的渗出汗来。当年除了大哥,我们兄弟四人奉先帝之托,将宫内大批珍宝运到绍兴,掩埋在会稽山南麓。当时四人起誓觉不透漏半点风声,但是时事变化,也难保修竹他不知晓”。

  钱越望着爷爷来回沉思踱步,忽然开口说道;“傅爷爷,我们来时,码头那四匹马忽然不见,也不知和马爷爷、魏爷爷被害有没有关系”。傅质直眼睛一亮;“你且说说看”。钱越回忆道;“那日晚间,我出来小解,恍惚之间看到有人在马棚,初时以为眼花,没能当回事,可我后来回想,却是真的有人在悄悄放马。马爷爷、魏爷爷就在当晚遇害,似乎有人拖延时间阻止我们提前到归云山庄”。

  傅质直忽地手指在嘴上竖起,示意钱越禁声。来到窗前向外看看。回转身悄声问道;“你真看到有人?”,钱越点了点头。傅质直小声道;“你可看到是何人?”。钱越摇摇头道;“夜里太黑,只瞧到一个黑影,待我出去之后,他便不见了”。      “哦”,傅质直想想心道;“如果是生人靠近,那马匹自然烦躁不安弄出响声,看来偷马之人定是马匹亲近之人。如果是这样,那么耿亮李进也有嫌疑,至少也是帮凶。傅质直压低声音对着钱越道;“此事绝不可说与第三人知道”。

  傅质直脑海里,将一路走来所发生的过程回想一遍,也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是想到耿亮初遇兰修竹时,竟是刀刀不离要害,心中暗暗起疑。“莫非他只当修竹是山庄仆人,杀手遗漏之人。若他是山庄仆人,一定会泄露山庄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急于杀人灭口。只是后来发现兰修竹功夫比他高出太多,才肯罢手?”。

  傅质直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反复思量着种种蛛丝马迹……。

  夜已见深,天空中星光闪耀,四周偶然传来婵鸣。傅质直迈步来到马麟屋外,轻扣房门。“是谁?”,马麟本就睡不着,见有人敲门当下出言相问。傅质直压低声音道;“我”。马麟听出是傅质直声音,连忙拉开房门道;“二伯父,这么晚,还没歇息有什么事?”。傅质直也不答话,闪身进人屋内,回身将屋门轻轻关上。

  傅质直走到桌前坐下微微道;“你来和我讲讲耿亮的情况”。马麟心中诧异,纳闷道;“二伯父怎地想起打听他来,难道此事与耿亮有什么瓜葛”。当下想想说道;“他是桃花坞分舵柳升云一年前介绍来的,据柳升云讲,他是汴梁人士,无亲无故,只是为了生计,投入本帮。后来我和他接触几回,发现他人聪明机警,为人又诚实可靠,与众兄弟往来密切,人缘极好,就叫他负责摆渡”。“嗯,他一年前是做什么的,你可曾调查?”,傅质直接着问道。马麟说道;“问过,他说从小是孤儿,后来被江湖卖艺人收留,靠卖艺度日……”。

  忽然傅质直紧打手势,指指窗外。马麟立时会意,默不作声。傅质直放声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想告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当年我与你父亲等人将王宫中的大批宝藏运到绍兴,埋在塔山附近。就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现在我也老了,如若不说那些宝藏岂不永远埋在山中。过些时日,你且随我到山上看看。马麟会意道;“难得老人家相信侄儿,我自会严守秘密”。傅质直笑道;“唉,说的哪里话,下一代当中,也就你能担当,不说与你听,那说与谁去。好了,你也尽快睡吧。哎,身子骨老了,我也该歇息去了”,说着伸伸腰身,向外走出。

  出门后,傅质直左右看看,快步走回自己的屋中。一会儿,钱越轻推房门,闪身而入。傅质直小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钱越微微道;“果不出爷爷所料,我提前在暗处观察。在爷爷出门不久,兰叔伯那边房门一直没有动静,耿亮那面却有开门声响,一条黑影悄悄窜到马叔伯窗下蹲着偷听。待了片刻又悄悄返回屋中”。傅质直小声道;“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明日我们静观其变”。

  第二日,傅质直早早来到客厅,不一会众人相继到来,向傅质直请安。耿亮来到马麟面前道;“帮主,现如今凶手难缉,我留在此也于事无补。上月底济安药铺王掌柜说这月二十六日,要运送一批药材走水路到信洲,定钱已收,不妨我先回去处理这事”。马麟想想点头道;“好吧,你先回去,如果需要你,我自会派人寻你”。耿亮听罢忙向众人抱拳告辞。傅质直望着急匆匆的背影心中一阵冷笑恨恨道;“哼哼,我倒要看看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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