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村里我是孩子王，哪里知道天高地厚，才敢这么说。”仲陵不禁摇头笑叹，“所以老师就让身边的护卫试我身手。我那时小，空有胆量和一点蛮劲，出手毫无章法，没几下就被撂翻在地。
“所有人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都哈哈大笑。
“我又羞又气，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没忍住，哭了起来。”
言兮越发惊奇了：“怎么这事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仲陵讪讪笑道：“这样的糗事，怎么能对你说？”
“所以义父还哄你了？”言兮手托着腮，简直难以想象这场景。
仲陵“嗯”了声，眼眸望向身边的小路：“老师对我说‘好孩子，别哭了，遇到一点挫折就流泪，可不是男子汉作风。这个样子以后怎么保家卫国，守护至亲呢？遇到困难问题，该去想办法解决，哭是没用的’。
“我哭了半天，老师就安慰了我半天。最后我道：‘那你买下我的兔子，我就不哭了。’”
言兮扑哧一笑：“你还真不忘初心。”
仲陵笑着继续道：“当时老师也笑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卖兔子。
“我说‘兔子卖了才能有钱，有钱就可以买很多东西，我娘就不用那么辛苦给别人做活了。’
“原先笑我的人都道：‘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父母分担了，可是难得。’
“老师想了想，便说‘我可以买你的野兔，不过我身上没带钱，你要跟我去我家里取。你敢不敢？’
“我那会人小却胆大，就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但是你家离得远不远？如果远的话一时回不来，我怕我娘找不到我会急。我得先跟我娘说一声。’
“我带着老师回家见了我娘，他们谈了好久。最后我娘送我出来，嘱咐我好好听老师话，不要想家，有空再回来看她。”
仲陵双臂枕在脑后，长吐一口气：“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就跟了老师。来到京城后，才发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从那时起，性子收敛许多。”
言兮摇头笑叹：“亏你遇到的是义父，不然这样托大的性子，被人拐了也不知道。”
仲陵又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幸好那时遇见了老师，所以后面才能遇见你。”
言兮被他看得一阵怦然，别过头去，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是啊，也幸好有你。”
两人已从树林一边走到另一边，正面对一处山坡，两边小山连绵，迤逦至远处方合住，只留一条小道，而后又分开。
若能从高处往下看，这两边山峦的蜿蜒走势，就像在平原上，围出个葫芦来。
仲陵指着那山谷隘口，道：“你看着像不像潼城南面里葫芦谷？”
“就是小了许多。”言兮又扫了眼面前的山坡，“山里和这坡上也没有鬼窟。”
“泣鬼坡？”仲陵微眯着眼，回忆起来，“潼城的南面的泣鬼坡，到处都是鬼窟，晚上经常会有奇怪的呜咽声，像是地狱里的万鬼啼哭，很少有人敢去那里，你倒好，没事就一个人跑那里待着。”
“就是因为那里没人，我才去的。”
“你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仲陵盘腿坐在坡上的草地，拉着她也坐下，笑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怕人，却不怕鬼，在泣鬼坡上坐着，怎么都不肯回去。我就只好陪你坐着，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到天亮。”
言兮微垂眼眸，枕靠在他肩上：“谢谢你。”
“不说谢谢可以吗？”仲陵顿了顿，“总觉得那样我们就生分了。”
“好。”
仲陵怔了片刻，也伸手揽住她的肩，使她坐近几分，倚靠得更稳当。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当然记得。”言兮闭眼呢喃道，仿佛呓语。
天和十六年，夜尤部犯境，举三万精兵横穿秦岭，绕过汉关，突袭潼城。守将孙固带领五千守城兵士坚壁防守，抵御外敌。
潼城有地势之利，易守难攻，夜尤部久攻不下，便切断粮道，采用围困之术。
历时三月，城中粮草尽绝，城内兵士战至不足千人，依然拒不投敌，放倒战马，食树皮草叶，候至张太师亲率援兵至，大破夜尤部，方解潼城之困。
这段史事，言兮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每一字都刻在心里，历久弥新。
而史书中没有写，她作为亲身经历的幸存者知道的是，那段时间不止三个月，加上围困被封锁消息，以及来往通信的时间，应该是有四个月，甚至更久。
还有当时不明白，后来才了解到背后的是，潼城以经营商道为生，离京都不过八九百里，算是西境边陲之国与中原腹地通商枢纽。
太师称其为要塞之地，屡次提议应当布守重兵。而朝廷则以潼城并非重城，且地势复杂，往来多为商客，不宜屯兵为由，漠然置之。
而当夜尤部突袭乃至围困潼城时，朝廷依然觉得蛮夷之族只为抢掠货物，围困潼城也不过是佯攻试探，等粮草无以为继时，自会退兵，所以迟迟不肯支援。
可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夜尤部始终未有退兵迹象，太师再次上书，痛陈潼城失守之弊：
一旦潼城失守，敌军坐拥西北要塞，大梁便如无门之户，任其耽耽虎视；进可攻城略地，退亦有潼城可守，日益蚕食国土，如附骨之疽；若其再东联琉球，西通大理，同袭中原，京城旦夕不保。
如此，皇上才后知后觉，同意派兵支援，点兵招将，筹备粮草物资，又去了一月余。
最后是太师亲自督军，赶至潼城，在城外与夜尤残部死战一场，大获全胜，方才解围潼城。
那时仲陵入京有两年了，跟着太师给他选的武师，学得一身功夫，正愁没处施展，便央求太师带他一同出征。
不过他年岁太小，不能上战场，只是跟着太师退敌后入城，抚恤伤亡战死之人，来往打杂而已。
入城的那日，正是初雪后第一日放晴，仲陵骑着红鬃马，披着青色战袍，马上横放一把长枪，少年蓬勃，意气风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