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贺管家,我想今天楼门内外的那一片监控,应该都又有‘故障’了,您不妨派人去看一看吧!”
我临下楼前,状似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在看到对方的表情瞬间僵住时,我又一次笑了。
只是这一次,笑得比刚才由衷多了,毕竟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我自然也是开心的。
想拿我当个傻子来糊弄、还想拿我的安危去当作人情大放送,也得看我答不答应,不是么?
果然啊,任何感情都是需要经过考验,才能知道真假的。
没事发生的时候,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有了冲突,人们就需要面临选择了。
而最终被放弃的那一方,所要承受的,恐怕就是双重甚至是多重的伤害。
这件事也再次给我提了个醒,那就是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要轻易交付出去。
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其实都一样。
特别是对于我这种亲缘浅薄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唯有不抱希望、才能避免失望!
吃完饭,我就去沫苑与何田汇合了。
何田,正是那个受阿光之命保护我的人,也是裴玉珩私保队副队长,以及主楼的安保负责人。
除了这些以外,他还有另外两个“身份”。
一,他就是在阿淦给沫苑保镖下药的当晚,那个最先发现情况并报告贺管家、从而间接救了我的人。
二,他也是后来用高压水枪呲那几个混蛋、变相帮我出气的人。
何田的名字由来,倒不是像楚齐那样,将父母双方的姓氏简单粗暴地合在一起,“凑”出来的。
而是因为他家爷爷,是一位耿直又朴实的庄稼汉,老人家这辈子的心愿就是有田,有多多的田……
所以他这个长孙出生后,最初的名字就叫做“何有田”,直白又赤诚地表达了何爷爷的祈愿。
后来还是他那位虽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一直以文艺女青年自居的妈妈,给他上户口的时候,改成了“何田”。
何妈妈忍受不了那个散发着土腥气的名字,又不敢太过忤逆自家公爹,于是就折了个衷,把“有”字变没了。
这一改,好歹是沾上了一点“莲叶何田田”的清雅气息。
但也是因为这一改,让何田小同学有过一段时间的混沌期。
每当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都得先问对方,想知道的是他在家里的名字,还是家外的。
何田长得非常面嫩,圆脸大眼睛,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二十六七岁的大男人,硬是看着就跟十七八似的,简直能让大部分的人都羡慕嫉妒恨死。
如果不是他目光坚毅、严肃的时候气势也颇为凛然的话,我想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他与阿光都是军旅出身,又是前后脚入职裴氏的,也勉强算是同龄人。
但关系非常要好的这二位,不仅外型归不到同一类去,就连性格都占据了两个极端。
阿光沉默寡言,冷得与裴玉珩有一比,但何田却是个话痨癌晚期患者,属于不说话会死星人。
你当然也可以认为,他这是活泼开朗健谈随和。
可实际上,如果用“聒噪”两个字来形容他的话,才能更对得起经常被他荼毒耳朵的听众们。
我问他是否认识乔羽生,他说认识但没说过话。
于是我就“好心”地向他承诺道,等乔羽生再来裴园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俩也成为朋友的。
因为这二位是话痨对话痨、绝对有得聊,可以去互相伤害、放过全人类!
中午我去主楼吃饭的时候,何田被我留在了沫苑替我充当监工,所以我发生危险的时候,他并不在我身边。
只是我从来都没有诉苦的习惯,也不觉得有诉苦的必要,因此我对自己刚才的遭遇,连半个字都没有提起。
然而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粗中有细、观察入微的人,所以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但在他的追问之下,我也依然守口如瓶,只问他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我想给我外婆打个电话。
这一刻,我无比地思念自己的亲人,但值得被我思念的,却也只有外婆而已。
何田闻言就有些犹豫了,但最后还是一咬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不过在递给我之前,他却先把我拉到了一个角落里才说道:“好了,你打吧,这里是监控盲区。”
从我在裴园醒来的第二天开始,我就在为打电话这件事而抗争。
裴园里没有座机,而裴玉珩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就连贺管家与阿光也总是一脸歉意地对我摇头。
我实在不忍心强人所难,自然也就只能作罢了。
可是阿光连私自帮我开品酒室的门都愿意,却不敢借手机给我跟外界联系,我其实是挺理解不了的。
我握着何田的手机,用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的手指,拨出了早已熟烂于心的号码,却也没忘了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在‘嘟嘟’的等候音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我终于又听见了那句曾听过无数次的开场白,“喂,是沫沫吗?”
熟悉的女声,一如往昔的温柔沉稳,但细听之下却不难发现,这声音中透着虚弱无力,也似乎苍老了许多。
同样是短短的五个字,在时隔仅三个多月后再次听到,竟然让我感觉像是过去了十年都不止。
外婆是不是生病了?是因为我吗?
刹那间,我泪如泉涌,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沫沫,是你吗?这是丰城的号码,所以是你,对吧?告诉外婆,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你说话呀!”
外婆急切中带着焦虑的关心,就像一股暖流一样,通过我的耳朵灌进了我的身体里。
只在瞬间就使我的四肢百骸、以及冷到麻木的心脏,都重新有了温度。
我不是被遗弃的孩子,我还有疼爱和记挂着我的外婆!
虽然老人家从不许我撒娇、不许我软弱、更不许我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来,但她还是疼我的,我知道。
“外婆,是我,我过得……过得很好,也没有人欺负我……您还好吗?有没有生病?生病一定不能扛着,要去看医生知道吗?”
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那些在外打拼之人的心情。
哪怕自己尝遍冷暖、受尽磋磨,甚至需要奋力挣扎才能得以生存,但对家人却永远只报喜不报忧。
“外婆没有生病,沫沫不要担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记住了吗?这个电话号码以后都能联系到你吗?”外婆语速极快地回道。
这是我记忆中,在这位一向从容淡定又坚强如铁的老人身上,第一次体会到正常祖孙之间的温情与关怀。
而不再是她就像训练战士或优秀员工似的,告诫我必须这样不许那样。
我很想说可以用这个号码联系,但理智告诉我,何田借给我手机,看着只是小事一桩,他却一定是担着风险的。
“外婆,这是我跟别人借的,等我以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我再给您打电话好吗?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去!
最后的那四个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中午从天而降的那场危机,以及最终被重拿轻放的处理结果,让我对能不能活着离开裴园都丧失了信心。
自然也就更别提,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安城,去看望和陪伴外婆、并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那样虚幻不切实际的大饼,我画不出来,外婆也不需要。
从知道我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出卖的那一刻起,她大概就已经预见到了我的处境和有可能的结局。
当然也就不会还抱着,那种注定会破灭的希望。
所以我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去平添老人家的伤感呢?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到的,是何田通红的眼眶,以及他眼中的同情与怜悯。
他有个虽然贫穷但是幸福和睦的家庭,我很羡慕,可我还是不习惯揭开自己的伤疤去给别人看。
因此我什么都没有解释,只笑着向他道了一声谢。
而他也很聪明的没有多问什么,只向我承诺了一句,说他的手机可以随时借给我用。
我再次冲他感激地笑了一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裴玉珩必定是明令禁止过的,否则贺管家和阿光也不会连借手机给我都不敢。
由此可见,何田这家伙是真的很讲义气,甚至都不惜拿出自己的职业前途来同情我……
只是,他越这样,我就越不能给他惹麻烦,况且今天能跟外婆说上这么几句,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而外婆带给我的关心和温暖,也会成为支撑我继续熬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