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天,困意排山倒海一般地袭来,烟火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不停地跳动,不管是眼皮儿、胳膊、小腹还是大腿,带着嘟嘟嘟的音效,仿佛要离自己而去。不洗澡了。她躺在床上,扯过被子。这个工作真的很累,不但劳力,而且劳心。是哪个混蛋说赚钱容易,两腿一张就可以数钱了的?哦,是那个人,祝他下辈子当女人也做我这行。真糟糕,我又开始想起他了。不过没关系,马上就可以睡着了。
一个梦境。
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懒懒地靠着。蓝色的裙子和蓝色的沙发融为了一体。从天花板的视角看,就像一朵盛开的蓝色茉莉。我很累。她对着空气说,空气中漂浮着一个男人的脸。这是初恋的脸,是冤家的脸,也是死仇的脸,脸上刻着她过去无限的爱和现在无限的恨。她不想见到这张脸,可每当它出现时,她又会觉得安慰。如果生命里还有什么可以长相陪伴的,大概也就是这张脸了。
那你可以休息啊。脸上的嘴没有动,这句话就是飘飘荡荡而来的。
我有很多孩子要照顾。
你幼儿园的工作还没辞啊。
这是一个很大的教室,四周墙壁上挂着气球和幼稚的画儿,灯光是温暖的橘色。她靠着墙站着,眼前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幼稚的玩具也玩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争抢。有几个男孩儿在她面前疯跑,时不时撞了她一下。她觉得自己一直面带着微笑。
我想要一颗小孩儿的心。
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发出桀桀的笑声。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儿。这不像是个饭店,没有菜的香味儿,也看不到任何人。从两边封闭的房间里传来凄惨的叫声,就像有人正在遭受着酷刑。她心惊肉跳,不知道答应他的哀求是不是正确。
求求你,陪人吃个饭,我的债就一笔勾销了。脸的主人说。好像那张脸又长出了躯干和四肢,变成了一个人。只是他趴在地上,看着又成了一条狗。
到了约好房间的门口,门自动开了。一阵阴凉的风吹过,她被吸了进去,就像有人在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趔趄了一下,站稳身子,发现两个人正盯着她看。上上下下的看。里里外外的看。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陋的人,像马一样的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
兄弟,不错的货。一个人淌着涎水对另一个人说。另一个人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吐沫星子喷了一脸,他搓搓手。我先你后。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握紧了自己的身体。她吓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两个人呵呵大笑,笑得肆意而邪恶。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不,谁的债我也不欠,我要自己的人生。
刘瘸子出现了。他的脸是模糊的,就像是被浆糊涂了厚厚的一层,又在那白白的上面描出了眉毛和眼睛。是跟我在一起的人生吗?
你走开。有谁来救救我,有谁能救救我?
外面一阵喧嚣和尖叫,然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身上的男人赶快躲进被子里,悉悉索索,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五千。
这些钱可以买到什么?自由。你确定?我不确定,我只知道,没有五千就肯定没有自由。
急促的敲门声把烟火从噩梦中拯救了出来。她紧紧地抓着背角,奋力向清醒处挣扎。
咚咚咚。
她看了看时间,零点刚过。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访。熟客都知道,她这个时候是不工作的。
咚咚咚。
她犹豫着,要不要假装屋里没人,让外面的人知难而退自行离去算了。
咚咚咚。敲门声富有节奏而且坚定。
“等一会儿~”她大喊了一声。穿上衣服,拿起手机,打开灯。眼睛刺痛,很不适应。
窄窄的门缝里,她看到了一个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人。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警察,”他翻开证件让她看,“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手机被暂时收缴,烟火发现自己坐在车上无事可做。一分钟前,制服警察和他们分手,两个便衣告诉她自己将被带到某个派出所。至于为什么,没有人透漏一星半点。她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职业败露了,但是听起来好像又不是。自己是个孤单的独居女人,只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了其他案件当中。清梦被搅扰,心情很是糟糕。烟火不由得露出了薄怒的神色,却意外的发现,年轻的司机正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看。被发现后,视线赶快逃开了。
烟火觉得好笑,但很快又变得忧心忡忡。她盘算着过去的一天,甚至过去的一周究竟干了哪些事情。逛街、吃饭、工作,然后,又是逛街、吃饭、工作。只不过,逛的是不同的街,吃的是不同的饭,服务的是不同的人。一切都很正常,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当然,人们对她的工作有看法,那是赤裸裸的偏见和误解,她不觉得委屈已经很大度了。
是那些家伙被抓了吗?要自己去作证,证明他们逼良为娼?那实在是太好了。那些家伙真该被判死刑,先枪毙然后再找个树杈吊起来,放一群狗在下面撕扯他们的肉。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了,还是直接关到狗笼里比较好。那些狗最好都是德国牧羊犬,还被饿了三天。
这样畅快的想象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太懦弱了。也许最终,还是那个冰冷的数字:五千。
进了审讯室,烟火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有时虽然很丰富,但生活的奇葩往往开得更随心所欲。江天死了。一个刚刚还跟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死了。她感到一阵恐惧。自己原来和死亡离得如此之近,而生命的前途又有谁能说出个准信儿?她想哭,不是为了江天,而是为了自己。
“现在,请告诉我们他在你那里都做了什么?”警察把江天的照片收了起来。
烟火不想说。她不敢说。她不愿说出,一个死去的人刚刚和自己做了什么,仿佛那样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你家垃圾篓里的东西我们已经送去做技术鉴定,你和他微信里的对话我们也都采集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说出来。”
烟火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这帮秃鹫,你看他的眼神儿,能不能别这么冒着火赤裸裸啊。好吧,姐们儿豁出去了。“你们想听吗?我这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