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悔大师是递了帖子的,所以来秦府时,秦中和与少郡都在家。出家人不喜张扬,只带了一个小沙弥。主家也是由鹿昭和时昌恭迎进府,秦中和与少郡就在大门以内相迎,既低调又不失恭敬。
法悔双手合十,笑意爬上唇角脸颊,他此行只着一身普通纳衣,显得平易近人。
少郡只见过他两面,都是一副庄重严谨的神色,就是偶尔笑一下,也只动动唇角。第一次见他还会笑的这样随意,才发现他确实当得老衲自称,眼角深深地皱纹就是见证。
“大师亲临,本相无比荣幸,祖父一早就备了好茶,请厅里就坐叙话。”少郡恭谨相让。
秦中和也双手一合道:“大师请。”
两人都不是笃信佛理,却是十分敬重法悔,知道出家人过午不食,正是用过饭的时辰。西域人爱茶,法悔的童年青年时期是在那里长大,此时正适合喝茶聊天。
法悔从小沙弥手里接过一个礼盒,打开,是一个小卷轴,打开卷轴,一幅不大的横卷,浓淡相宜的黑白山崖溪流作衬托,江山如画,四个字刚柔相济。
“老衲一向敬重老丞相的为人忠厚刚正,一点薄礼是老衲心意。”
说是薄礼,秦中和与少郡都看到落款,是前魏名师所作,虽算不上千古名画,也是失传几百年的名作,价格不菲。
法悔转向少郡道:“此行老衲要送霍相的,是几句话,在这儿就不赘述了。”
少郡微笑道:“本相一定洗耳恭听。”
秦中和知道法悔此番是来找孙婿,也不多说,让下人收了字画,便一起在厅里闲话,喝了一盏茶后,借故离开了,走时还带走了门口的仆从下人。
祖父一走,少郡便认真等着法悔的开篇,她知道有事,却猜不到何事。魔族人的事已经过去许久,她与寺庙平日也无交集,能是什么,只有等对方开口。
“霍相,老衲此次来,是有一事相告,近日皇上要来万安寺,还提出要看那把古剑。皇上圣意,老衲遵从,只是告知霍相,此剑是霍相亲手交于老衲,老衲把它置于寺内禁地,有机关、禁制,绝对安全。若,”
他停了一下,直说道:“皇上口谕是祝常侍传晓老衲,在此之前他来过两次,看来他也是对古剑有兴致。不知霍相可了解此人?以老衲感觉,此人来历不凡,或可识得此剑。以霍相之见,是老衲多虑,还是未雨绸缪?”
少郡顿时明朗,她略作思考,缓缓起身,对着法悔深深一揖道:“大师,原谅本相隐瞒实情,容本相慢慢解释。”
法悔脸上不喜不怒,慢慢饮茶,一副大度了然的样子。
“大师也知道,因为这古剑被魔族人盯上,在京城弄的动静不小,还以神剑除害为名杀了不少人。若不制止,皇权和百姓都会受到威胁,故此本相才用赝品引蛇出洞。知道此事的不多,是本相设计,本相的师父一手操办的。”
少郡这样说,是因师父常年不见面,就都推他身上了。
“霍相是否连皇上都瞒下了?”
“是。”少君如实回答。
“此事不止欺君,还欺国欺百姓,神剑是国之宝器,百姓信仰,若是被知晓,那就是欺灭人心,霍相担得起这污名吗?”
“正因如此,本相才一力承担,皇上欺民心,那是皇室信誉,覆朝之祸,本相不敢。为保社稷安定,本相不在意名声。”
法悔本是气少郡欺瞒自己,也是欺瞒佛宗,看着平静,那火气在脑门上顶着呢,听了这些话,那火气突然‘嘭’地一下,落地没了。
是啊,我佛也是要面子的,欺民心那是自污,当时若他直言,万安寺不会接受。如今这丞相把一切罪过都自己担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便转了话题道:“霍相深明事理,老衲也无可追究。只是有个疑问,那把古剑到底有没有,在谁手里?魔族不会无中生有。”
少郡很谨慎,这关系到赫连一家的安宁,若透漏便前功尽弃。她思索着如何应对,脑子里突然闪出那日的画面,子玉是在法悔面前收的剑啊。她猛地抬头看向对方,想看出点他的用意。
法悔这次笑了,鱼尾纹深深地跳了几下:“霍相,老衲早已认出真的神剑,之所以没有追究,就是为眼下的京城不能乱。究竟那把剑在谁手里,与赫连府有何关联,霍相可放心说了?”
少郡无奈道:“既然瞒不过,就不瞒了。祸水东引是我出的主意,因为这里还有大师不知道的事情。当年的东征受到过上古黑龙的阻力,最后一役十分惨烈,黑龙逆水淹了清川谷,数万人受害,是赫连子玉用灵丘剑重创黑龙才平息战事。事后被芫瑟知晓,一直追查到京城,骚扰赫连府邸。”
“大师知道,这把剑到了魔族人手里会是怎样,三界都不会安宁。子玉他怎会拱手交出,但一介凡人如何能抗拒。那次百姓受损,我俩都很内疚,初衷并不是这样。”
“赫连子玉如何能驾驭神剑,为何不把真剑交于老衲,方能脱了此祸。”
少郡摇头道:“如今不能,为应对黑龙,东征军只有他能契约神剑,已经认主,别人要夺,除非主人死,无法契约。何况,神剑本就是赫连祖上所有。”
少郡一番话,给法悔注入了一连串的信息,黑龙,神剑,魔族,这些本是不属于大陆的,却此时出现,难道人界要乱?
“据老衲所知,上古最强大的黑龙就是被上神九君封印在困龙山的伏龙族少主昊,难道是封印被破了?这与赫连族有关?所以神剑在赫连祖先手里。”
“这也与魔族芫瑟有关系,是他在困龙山,借着赫连军与西凉人大战,困龙阵被干扰的情况下,重创了灵丘剑灵,破了阵法,黑龙才得以逃出。这把剑在混乱中被赫连军所得,这就是造成目前局面的起因。”
少郡已经和盘托出了这件事,也把希望交给了法悔。皇上关注神剑,有祝仕梁的用心,她已经不再轻视这位曾经看好的弟子。万一出事,说是一力承担,但那不是自己所愿。
她走近一步,对着法悔又是一礼道:“大师三思,我已经把所有经过都说了,我的名誉虽不值钱,可也关系到朝政暂时的稳定,赫连一家目前也是朝中勋贵,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政改革还处于艰难推进,虽然触动了贵寺利益,但大师是佛门真正修行者,便不似那些佛门败类。新政利国利民,望大师看在圣元求稳的形势下,帮我一把。”
法悔这才觉出,少郡从刚才就已经放弃了本相的自称,这是主动降低身价来求自己。不禁也高看他一眼。
“霍相一心为公可敬,老衲也不会做出有损社稷的事。即是霍相以诚相待,放心,此事我会守口如瓶。”
“那把剑毕竟是隐患,不知大师可有法子一劳永逸解决此事。”
法悔道:“倒也有办法掩饰一二,若一劳永逸还不行,所能想到的是再往外引,或是销毁,暂时还做不到。”
少郡倒也高兴,瞒过一时是一时。感激道:“若能掩饰就是上策,大师费心了。”
霍府一行,法悔也挺满意,至少他知道了如今大陆的隐患,圣元一统中原数百年,虽不完美,却是绝大部分领土无战争骚扰,还算安定。盛极必衰,可现在还未盛极,不该有乱,除非有外力干扰国运?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惊,近百年沉寂的琅琊台,自己也该走一遭了。
少郡恭送法悔出了秦府,眼下她可不敢得罪这位大佛,身家性命在他身上,比当今皇上还重那么一点。
法悔出府前想起少郡曾说过的师父,便问了一句:“不知霍相的师父是哪位,能教出这样智勇双全的人才。”
少郡被夸的脸红,十分谦虚道:“大师过奖,我哪有那么好,只是三岁拜师学医,起步早了点,学了些岐黄之术。师父武功我也不知多高,他只教了我些逃命法子。”
“师尊是谁?是圣元人吗?”
“是,师父名讳方笑。”
“方笑?”法悔停步转身道:“是乾玄大陆人称千面笑生的方笑吗?”
少郡点头,看对方神色,突然有种失言的感觉,后悔了。又想起自己三岁时,师父追着赶着要收徒弟的情景,又释然,反正师父不敢怪自己,谁让自己这徒弟是他求来的。
法悔却换了一副欣赏的神色道:“怪得如此不俗,名师出高徒,那方笑在大陆收徒有限,一般都不入眼。”
少郡既然已经表明了,便也不瞒,说道:“那日抱着剑匣的是我师兄,他是云岭终南山有名的小神医。”
有云阳师兄的存在,就是师父不在,这尊佛陀也会忌讳,不敢失信于自己。
法悔回到万安寺,着手准备了接驾的事,那把剑自是也做了手脚。之后,他叫齐无尘、无欲、无形,无心四位徒弟。这四人前面三个都是武功高手,无尘武功最好,无形轻功最好。只有无心弱一些,却是善于使用佛宗秘术,他不轻易示人,因此,世人只知法悔三位高手弟子,不知无心的存在。
法悔交代弟子,自己在接驾结束后,就要去琅琊台一趟,短期内不会回来,期间万安寺的安全就交给他们,一定要保护国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