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话 秦庄五音心烦乱
八月十五闹花灯。
颍阳城本就是个繁华之都,这次北米之仓梁家主办了烟花大会,更是引来了天下富甲豪强,一时间,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晌午,趁着梁弛玉做会前准备,沐晚风便拽着天下和鹤千戒在大街上闲逛,感觉颍阳城好像一夜之间人口多了一倍似的,没想他梁家真有这么大面子!
无意之间,沐晚风可以扫到天下和鹤千戒的眼神交流,白衣少年温情如水似雾,碧衣少女回笑欢心蜜意,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情愫,莫不是昨日凤凰山之旅,真的给他俩制造了什么难得的机遇?如果说之前天下搂着鹤千戒叫嚣“她是我媳妇”的时候,还有和梁弛玉斗气的成分;那么现在从他眼里心底流露出的,便是他自己也察觉不出、控制不住的原始之爱。
是的,单凭一个眼神,沐晚风可以确定,谁也无法拆散天鹤了……
忽地心里一阵钻心的痛,不是为自己,竟是为梁弛玉。
他今晚要表白的,若是他看到这般情境,也会知道自己毫无胜算,那他该怎么办?
正这样出神地想着,忽然一个小童跑过来,嗲声嗲气地问:“哥哥你是叫天下吗?”
“没错,小 弟 弟怎么知道的?”天下抖眉。
“我也不知道,有个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递过一封书信。
天下迟疑了一下,正要接信,却被沐晚风拦下,只见她拿出一方绢帕摊于手中,偏头摘下自己的银簪,挑下信纸。
“虽说这世上没有我解不了的毒,但你也没必要挨个试上一试。”说着,沐晚风用银针细致地碾过信纸。
“这样是不是戒心太重了?小 弟 弟也拿过信,不是都没事吗?”
“信封无毒,不代表信纸无毒;小 弟 弟摸着无毒,不代表我们摸着也无毒。”见银针如常,全无变化,沐晚风才放心地交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喏,你的私人信件,自己看吧!”
接过信纸,又是上次那个人,和望江楼那封信的笔体一模一样,这次写着:有人跟踪。
天下心里一颤,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不着痕迹地将信纸折入怀中。顺手拿出些零钱,蹲下身来,笑着对送信的小童说:“那,这是答谢你的,小 弟 弟,你告诉哥哥,叫你送信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别?”
谁知那小 弟 弟接过钱,笑着摇摇头,转身跑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拿了钱就想溜?!”毒娘子可不干了,刚要上前去追,只听天下释然地叫住她,意思是说追回来也没用,既是托人转送,便是不想让人知道。
沐晚风有些失望,转而吵着非要公开信中内容。
天下没有理她,只是问鹤千戒是否能感到有什么人鬼祟,或是一直跟着他们。
本来只是问问,没想鹤千戒真的笑着回答:“有的啊!三十步远,带斗笠的渔夫;三十七步远,担柴禾的樵夫;还有四十八步远,笔墨摊子前的书生,和他旁边的书童……这几个人一直都在跟着我们,我们走,他们也走,我们停,他们也停。还有一些人,中途跟过一会,到一个地方就替换了。”
天下和沐晚风都晕了,晕的不是竟有这么多人跟踪,而是脑残她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若不是有人捎信提醒,若不是天下有心追问,她恐怕一直都觉得被跟踪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
由于沐晚风刚刚闹着抢信,正好站立于他俩对面,天下不想回头打草惊蛇,便压低声音说:“沐姑娘,镇静,现在你假装看我,然后用余光观察后面,是不是如千戒所说。”
三十步、三十七步、四十八步……全中,和鹤千戒所说没有一丝出入。
沐晚风还是笑着和天下打闹,凑到他身前便说:“四个人都绝非善类。”
“好,那我们继续走吧!”天下佯装服软,伴着两个姑娘继续前行。
走了不大一会,又问:“千戒,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从我们一出梁府就开始了。我能感到一些恒定的气总是在周围。”
“你能分出他们是哪一派?”
“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和璇玑姐姐身上的气,很像。”
璇玑?那个已死在不忘镇的璇玑?这么说是北斗门了……
过了主街市,三人转进一旁的小弄堂,趁着这个跟踪的盲点,天下刚要提醒那二女一起快跑,想要甩掉北斗门的人,一个翩翩公子挡在了他们面前,彬彬有礼地说:“请随我来。”
古朴浑厚的大厅里,天下三人立于当间,不由得被这里的气息所感染。
如果说梁府的庭壁轩榭无一不是富丽堂皇,让人感到窒息的奢华;那么相较而言,这里便是底蕴深远,意境绵长,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体会、回味。
秦徵微微一笑,风流之气当下展露,他对着两位姑娘致意:“大当家的吩咐,只见天公子一人。两位姑娘若不介意,便在这里稍等片刻,在下引荐完便立即回来相陪。”
“咦,你不是该进京面圣吗?怎么还在这里?”许是沐晚风也听说了秦庄欲派秦四公子为新皇帝中秋献乐,此时这样说,便是揶揄他罢了。
“在下不才,选去面圣的是在下的三哥秦角。”秦徵礼貌地答道,果然是风月高手,只要是面对女人,无论是谄媚逢迎,还是为难调笑,都泰然自若,应对自如。说罢,他转向天下,严肃地说:“天公子,请。”
早在小弄堂里见到秦徵时,天下便知,眼下在这颍阳城若是想与秦家无瓜葛不纠缠,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便放下戒备,跟着他辗转来到了秦庄。
比起别处,这里没有危险,只有不想见到的人。
正想着,两人来到一堂内厅,壁上案上柜上陈列着各式稀奇古怪的乐器,有些是天下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落腮胡子,高颧宽额,不怒自威,此时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中的竹笙。
“大当家的,天公子到。”秦徵一敛平日的流气,躬身大礼,眼中流露出的是敬畏之色。
“下去吧。”中年男子随意一哼。
房内只剩下天下和中年男子二人,对立,对视,对峙。
那男子的气息从来都是这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然而天下却并未有一丝惧怕怯懦,反是显露出不同寻常的英气和霸气,逾越了年龄差距,竟完全压住了对面人。
这是与生俱来的压倒性的气质,是在外漂泊左右逢源委曲求全时,需要收敛需要掩藏的气质。
只见中年男子忽然单膝跪下,心悦诚服地一字一顿道:“属下秦宫,拜见少主大人。”
秦徵退出内厅,刚一回大厅,便瞧见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喜待客的五弟,站在鹤千戒面前,执拗地要和她谈音论乐。
少年虽然还是那副别扭的神情,但在秦徵眼里,分明有了敞开心扉的迹象。
“我说了,你是我的知音。”秦羽冷冷地表态,周身环绕着脱离尘俗的仙气。
“什么是知音?”天可怜见,鹤千戒她绝不是故意装傻,她是真傻。
“就是说我的音,只有你知;我的心,只有你懂。我是俞伯牙,而你,就是我的钟子期。”
什么牙,什么钟?鹤千戒不明白刚刚不是在说琴吗,怎么这位小哥不光弹琴没中心,说话也没个主题……于是搔搔丸子髻,撅嘴不吱声了。
沐晚风听着这两个人不对路的谈话,心里一急,便拉过鹤千戒,很大声告诉她说:“嗨!他的意思就是说,他看上你了。”
此言一出,厅堂里的人都愣住了,不过多时,秦羽想通了一般,指着沐晚风忽然开口:“她说的有道理。”
这下,沐晚风也愣住了,没想这个音乐神童,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坦白起感情来,倒是比天下和梁弛玉都大胆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