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爷子离开后,郁老夫人也扶着孙女走了,祁云曜跟着起身告辞,带着一家子回四房的院子。祁家老宅几十年格局都没变过,他也不用谁领路,只带着一家三口信步从前院往后院走。
穿过一道月亮门,过了一段游廊,又拐去东边,祁云曜一路上都在跟妻子赛琳娜和儿子祁省介绍这座宅子。
看到旁边小花园里一块巨大的景观石,还拉着9岁的儿子绕到它后方的花丛里,手机手电筒打开,祁云曜指着挨着花丛边缘的那块地方:“我出生那年,家里正好在修园子,这是你爷爷去南方订的一批石料。这块离我们院子最近,我小时候就经常在这边玩耍,这个小马驹就是我刻的。”
他妻子赛琳娜过来,看他们父子俩对着一块模糊的石刻说得有趣,她环顾这连绵古朴的宅院,原来这就是丈夫心心念念的故土。
祁云曜带着妻子又往里面走,过了这个小花园,前面就是四房的院子了。
祁省看着前方的院墙问:“爸爸,从那里出去就是外面了吗?”
祁云曜看过去,笑说:“并不是,那是家里的花园,明天我们进去逛逛。”
一家人开了院门进去,想不到十几年没人住,这院子依然打理得生机井然。
祁云曜带着妻子去西厢,北边还是原先他住的卧室,南边的书房改成了卧房,里头都是小男生房间的布置。原来书房的摆设等物安放在客厅一角,用一面博古架做了个简约的隔断,这客厅原本就空旷,这么一布置倒温馨雅致了不少。
屋子里暖融融的,大多是中式摆设,又点缀了一些法式元素。
小祁省在几间屋子里跑了一圈,这儿摸摸那里看看,他从小在法国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回中国,这房子跟他们新家很不一样,这种凝聚了另一种文化的建筑在孩子的眼里处处都是新奇,这感觉跟他第一次去外祖父的古堡差不多。
祁云曜转了一圈坐下来,才问赛琳娜席间发生的始末,赛琳娜笑着说:“要不是你之前说过这是你六嫂管家,我都以为那位哭闹的女士才是女主人呢。”
她虽然中文说得很流利,但对中国的语言文化却知之不深,也不知道祁家几个妯娌在打什么机锋。只是把原话复述了一遍,祁雅只是说王如茵让孩子不要往村子里跑,多学些才艺,那些粗野看轻的话都被隐去了。
祁云曜还是觉得很奇怪:“现在这三嫂老家在农村,王如茵跟她有些矛盾,拿这话挤兑她也有可能,怎么就惹了六嫂了?这样的话三嫂说还正常,六嫂一向和善,对人轻易不会说这样的硬话,更别说嘲讽人了。”
接着,又跟妻子耳语一番王如茵这母女俩的来历,他也没想到她们今天能到,就把这事说漏了。
赛琳娜却认为这话一定是冒犯了六夫人,猜测道:“三嫂一直不怎么高兴,那位女士跟她说了几次话,我看她都没有回应。这六嫂本来还是好好的,那位女士是说像她堂姐一样多才多艺,她才生气的。还有,我觉得,那位祁雅小姐看着是位淑女,其实不太像一个正派人。”
赛琳娜刚好就坐在祁雅的旁边,全程就听她跟郁蔚说穿衣打扮了,有一多半都是在细数自己的收藏,明里暗里都在讽刺表妹穿着普通。另一边的袁筱筱也是一身光鲜,在这类话题上就很少插言,她应该是不喜欢祁雅的,祁雅三番五次搭话她明显不悦,却依旧是保持着笑脸。只是时不时给自己介绍菜色,很有主人家的周到和体贴,这才是宴客该有的姿态。
祁云曜听了妻子的话,觉得这个祁雅应该是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外界关于她的信息并不多,只是有个才女名声,听说在乐器和书画上都很有造诣,前年留学回来就进入祁氏旗下的影视公司工作,三年就升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
不过,大家族里的消息,真是要瞒,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打量着熟悉的家具摆件,这么多年祁家时移势易,倒是这老宅还是几十年没变,他心下黯然,当年远行还繁花似锦,现在归来却故人凋零。他好笑的摇摇头,这么多年又有什么不变呢?当年他走的时候不过孤身一人,如今回来都有妻有子有家有业了。
祁云曜揽着妻子吻了一下,问她:“亲爱的,我那个首饰匣子你带来了吗?”
赛琳娜说:“带来了。”她去卧室打开行李箱,一会儿就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出来。
祁云曜抚着上面的牡丹雕绘,打开盒子,里面有几样精贵首饰,其中一个小格子里有个刺绣锦袋,他打开,是一块白玉印章。当初小丫头递给他还挺舍不得,反复叮嘱说:“回来了就还我,不然就不成对了。”
祁蔓正在听赵擎说祁云曜中午在家待客的场面,他说:“我看祁家的姻亲故旧基本都到了,祁三叔和祁六叔还都带着孩子去呢,你怎么没去啊?”
祁蔓反问:“你去干嘛呀?你们家跟他也没交情啊。”
赵擎又补充:“除了祁家的关系,还邀请了其他人啊,这排得上号的人家都去了。我们赵家在这地界也算有些名声吧,老头子没空就我去了,郑三叔也在场。你怎么没去啊?”
祁蔓笑着说:“叔叔都去了,我还跟着干嘛?一家出个代表不就行了嘛。再说,他也没邀请我啊。”
赵擎想到他家老头子跟他说过,当年这祁家七爷是因为在祁氏跟岳熙争权败北,他父亲又因挪用公 款引咎辞职,他才跑去国外的。虽说挪用公 款这事未经证实,但他当年跟岳熙在祁氏的内斗却是公开的秘密,这么一算祁蔓就是他对手的女儿,确实不存在什么和谐的关系。
祁蔓瞥着他一脸深思的模样,不知道这人又在脑补什么了,正准备恶作剧吓他一下,手刚伸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响了。
祁蔓接电话,就听祁云曜在那头笑着说:“丫头,还记得你的印章吗?”
祁蔓笑起来:“我这不是等您电话嘛,要是您忘了,我问岂不尴尬?”
祁云曜乐得直笑,忽而认真地说:“我从来没忘过。”转而又笑着说起晚上饭桌上的事,还疑惑:“怎么你六婶还添了火爆的脾气?”
祁蔓笑了笑,说:“也就六婶好涵养,这要换了别人,她这戏唱不唱得下去都得两说呢,哪还能那么稳当地赢个满堂彩?您就只看了个乐呵可是白费了门票。”
祁云曜听她似乎知之甚详,又问:“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好好聚聚。”
祁蔓笑着说:“改天啊,改天您有空了,我再去拜会。”
挂断电话,祁云曜一阵沉思,祁蔓暗示这场闹剧早有剧本,那祁老爷子不吭声,是不是他默许的王如茵闹这一场给三房难堪呢?这祁老爷子一生精明怎么到老反而糊涂了,把个看不出优劣的小孩子捧在身边,却把祁蔓这个干才出众的长孙女驱逐出去。就算这孩子天赋逆天,可老爷子这个年纪能不能等到他长成都两说,加上他那个亲妈风险就更大了,这祁家的家业怎么能这么儿戏,居然要把宝押在一个孩子身上。
赛琳娜见丈夫一直把玩着印章不出声,凑过去无声搂着他,祁云曜回过神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怀念道:“小时候家里特别热闹,那时候姑母一家子也在,过年的时候光孩子就十多个,那时候真热闹。”
赛琳娜安慰说:“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以后可以来这儿常住,休斯也喜欢这儿,你看他多开心啊。”
祁云曜看儿子在书案前拨弄着桌上的笔墨,他和妻子过去,赛琳娜打量着墙上的字画,祁云曜看着书桌上的摆设,还是一如从前。
祁省指着一溜长短不一的画笔,说:“爸爸,这个画笔有点不太一样,”
祁云曜弯腰跟儿子介绍:“这叫毛笔,是中国人古时候的书写工具,也可以用来画画,不过我只是用它来练字。”又指着案上的其他摆设一一介绍:“你看这是宣纸,这个是砚台,墨条,旁边这个是笔洗,它们是一套的。”
祁云曜看时间还早,就问儿子:“你有兴趣试试吗?”
祁省点点头,赛琳娜在一旁也跃跃欲试:“我也很有兴趣。”
祁云曜牵着她站在书桌后,教她怎么磨墨,墨得了,就铺好宣纸压上镇纸,祁云曜从架子上挑了一支笔,落笔前顿了顿,写的第一个省字就成了楷书,后又写了好几个其他的字体,最后一个才是狂草。
最后一个字写好,就由赛琳娜和祁省上手了,母子俩各取一支笔就开始照着喜欢的字体在纸上临摹。
就是这笔头太软,控制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松,祁云曜一边给他们磨墨,一边鼓励这两个初学者。
想到今天一片乱麻,就跟妻子和儿子细说祁家各房的人际关系。
赛琳娜从十八岁第一次见到祁云曜,到后来嫁给他,越跟他相处就越好奇他的成长环境。而祁省呢,他对父亲的故乡一直很好奇,那些偶尔出现在父亲嘴边的东方文化,都令他非常向往。因此当祁云曜问他们要不要回中国定居时,两个都毫不犹豫地决定回来。之前对着那栋欧式别墅他们还有些失望,这会儿到了这座想象中的东方宅院,两个人对这里发生的故事都很有兴趣。
祁云曜对着两个热心听众,又身处从小长大的院子,他今晚很有讲故事的兴致,正说到他的高祖父是怎么带着一家子在这里安家落户,当时买的院子有多狭小,地方还没他们现在这个一半大,外面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来的是祁六夫人,过来是问赛琳娜有没有兴趣加入祁家的抚幼会。
赛琳娜先给她倒了杯茶,又看向祁云曜疑问这是什么机构,祁云曜无奈扶额,暗道失策,他怎么没想起来堂姐成立的抚幼会现在归了祁家女眷打理。
祁云曜直说道:“六嫂,赛琳娜不太清楚抚幼会的事,她刚来也还没确定要做些什么,这工作具体是个什么流程您还是先说说,我们也好有个了解。”
六夫人今天情绪不佳,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突兀,忙应道:“是啊,七哥你又不接触这些,”
祁云曜忙笑着拦:“可不好这么叫,这都嫁给我六哥了,您就是我们长辈,还是叫七弟合宜。”
六夫人被他这一拦,感慨道:“是啊,我这小妹妹转眼嫁了人,现在都成你长辈了。那我可就安心受用了,七弟,这儿你们住着还习惯吗?今儿晚上也没怎么吃好,我看弟妹也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送些吃的过来?这茶几上的座机是用来家里各处联络的,号码都标在上面了。”
祁云曜见她都会开玩笑了,就笑道:“还真有些饿了,不知道现在厨房都有些什么吃的?有现成的就端点现成的,要是没有下点饺子面条就成。”
六夫人从茶几底下的隔层里抽出一张菜单,上面从点心主食和菜都列得清楚,说:“每天傍晚厨房都会把第二天能做的菜列个单子放在这儿,要是想吃些别的,可以提前跟厨房打招呼,他们早上去买菜会带回来的。这上面有的,提前半小时打电话订就行了。”
祁云曜一家确定好宵夜,六夫人就给厨房打电话,等饭来的功夫,她就跟赛琳娜说起抚幼会的事情。
其实抚幼会的日常运作都有专业人员打理,她们也就是帮忙筹集善款,监督捐助项目的落实进度,每年也会组织一些相关的公益活动。六夫人是抚幼会会长,祁家几位儿媳也都是理事会成员,赛琳娜是祁家儿媳,抚幼会里自然有她一个席位。
说完大概,六夫人说:“明天我再送些资料过来,你看了再给我答复也不迟,也不早了,你们吃饭吧,我就先告辞了。”
赛琳娜把六夫人送到院门口,临别时还给了六夫人一个拥抱,赛琳娜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
张予渔笑了笑,心想,七哥这趟远行也算得老天眷顾了。她也拍拍这位弟媳的背,低声说:“谢谢。”又笑着说:“回去吧,天冷。”
两人在院门口告别,赛琳娜直到她消失在视野内,才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