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五十二年 圣烔 烔西道 泰安 虎牢 日 内
泽拓平生最讨厌的地方便是地牢。
当他父亲凤南道节度使吴震禄，得知他变成了全能石支配者之后，便连夜差人将他捉拿回凤祥锁至地牢。期间节度使派人找来了女巫和僧人，接着又遣人唤来了仙灵和地精。而当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做法、施咒、火燎等尝试之后，都没有将全能石与泽拓之间的连接分开。节度使还因此刺死了相当一部分的术师及僧人。“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儿子，这全都是他们的错！”这是泽拓当时在半昏迷状态下，听到的最清楚的一句话。
至此，泽拓不单失去了他的姓名、宗族和家庭。同时还使整个凤南道，沦为了禁止魔法的地区。如果我当初没有接过它，也许后面也就不会……突然而来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叫声自地牢底部，延绵至整个冰冷的石室。每当噪音袭来，空气都会在黑暗里默默的抽泣。四围传来的祈祷声及哀求声若隐若现，仿佛狱卒仅凭声音，便可摧毁他们的防线。
当他转过了几个弯，与狱卒寒暄了几句，接着又向下走了几层之后。泽拓才终于在一片漆黑当中，找到了彼时曾感受过的绝望感。就是这里。他朝前走去。微弱的火光照射在潮湿的石壁上，本身就能给人一种无望的压抑感，再配合着深处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禁令他深受回忆的折磨。“是他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父亲的声音仿佛近在耳旁，“绝对是他让你这么做的！”这声音仿佛早已嵌入进石壁，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一同前往更为痛苦的深渊。
“求求您！”几层回忆相交重叠在一块儿。
“是他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泽拓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求求您！”火炬燃烧的噼啪声伴随着脚步激起巨大的回响。
“绝对是他让你这么做的！”泽拓的眼里映射着火光。
“泽将军？”热量直冲脸颊。
“泽将军，您在这里做些什么？“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曹巩，此时正手拿着火炬，满脸疑惑的注视着他。
“曹公公？我在这里……“泽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身上第一次没有丁香花的味道，“哎呀，回禀将军，臣这不是遵循圣上的旨意，特地前来审问犯人的嘛，这不刚巧在这里遇到了将军。”曹巩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令人不安的笑。
“犯人？”泽拓感到蹊跷，“能让公公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审问犯人……”泽拓着重强调了某几个字，“陛下一定很重视那个家伙。”曹巩平和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说起囚犯……”曹巩道，“鹰北路刘运使的小女儿，最近可是一直念叨着将军。”
泽拓冷笑一声，“真是可笑，看来除了我以外，宫廷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那女子有求于我！”
“宫廷上下？有求于将军？”曹巩转了转眼珠，“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女子在牢笼内呼唤将军的到来，是臣刚才在拐角处听到的。”远处若隐若现的哀叫声，仿佛真是出自一女子口中，“请将军侧耳仔细聆听，声音就在下一个转角。”
泽拓瞥了眼曹巩后，便顺着指示朝前走了几步，声音果然在下一个拐角处变得清晰了起来，“还有鞭打声？”处在后方的曹巩点了点头，泽拓拂袖而去。
随着泽拓逐渐接近那间牢房，他才发觉那女子根本就没有在呼唤他。皮鞭破空的声响夹杂着皮肉软塌的声音，直接将阴冷黑暗的狱牢变成了毛骨悚然的地狱！空气都在尖叫声的影响下，有了一丝微妙的振动。他快步穿梭在各个牢房间，希望在鞭子破空的下一刻便阻止它。
可是他晚了一步。
当狱卒走到他面前行礼时，他才知道刑罚已经结束。那狱卒收卷在手里的皮鞭，血液正从手掌滴至袖口。而原本充斥着尿骚屎臭的牢房内，此时又多了一股血腥的味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泽拓一边询问，一边将视线移至牢房。
“回禀将军……”狱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朝左右两边望了望，“是皖杰将军让我这么做的。”
又是他！泽拓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他发现原本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竟然有一活物正蹲坐在角落暗自啜泣，而在她眼角处闪烁的泪光——即便就着微弱且摇摆不定的火焰，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你的意思是……皖杰他刚才来过？”
狱卒诧异地回复道：“不，将军，并不是，这只是周将军吩咐给小人的任务罢了。”
“任务？”
“是的，没错，他要求我们一天分早中晚，鞭打她三次，直到她肯自愿与周将军……”狱卒迟疑了起来。
“自愿与皖杰做什么？”泽拓强迫道。
狱卒仿佛思考了很久“嗯……回禀将军，自愿与周将军同床。”
泽拓突然意识到:当初他饶那女子一命，本身是善意之举。可是我现在看上去，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帮凶!“他还让你们做什么？”
“还让我们……回禀将军，周将军还吩咐我们要不间断的实施滴刑和火刑，同时还强调小人不能破坏她的脸蛋，如果这女子脸上多了任何惹将军不高兴的伤疤，那么进去的就会是我们。”
“还有……”泽拓的脸上写满了痛苦，“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狱卒仔细思考了一番，“剩下的小人就不清楚了，每当皖杰将军亲自行刑时，他都不允许我们出现在将军的四周。”
“那好，既然这样，我也永远希望你，不会出现在这名犯人的面前。”
“将军，这？”
“你难道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泽拓低吼道。
狱卒赶忙双膝跪地，“听懂了将军，听懂了!只是如果小人真按照将军的命令实施的话，那么小人可能会被周将军惩罚。”
泽拓逐渐失去耐心，“皖杰那里由我来解决，现在你抓紧从我面前消失，如果我再看到你或那支鞭子，或者其他的刑具出现在这里的话，那么我唯你是问!”
那名狱卒离开时，几乎算的上是手脚并用。而待到他彻底离开之后，泽拓才选择缓步向前。
“你知道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白费力气？”还没等泽拓率先开口，含冬便缩在角落里嘲讽道。
“至少短时间不会。”泽拓靠在牢房的铁门旁，“或许以后都不会。”
含冬低头冷笑了一声，“如果你想折磨我，为何不亲自动手，难道是怕我们凌海人的血液脏了你的手？”
泽拓被这突然而来的指责，弄的是云里雾里，“你现在能坐在这里呼吸，完全是因为我。”
“生不如死？”
泽拓怔在了原地，“抱歉，我不知道你来到这里后的遭遇，我也不知道皖杰会那样对你，因为最近的确有很多事……”
“那样？”含冬因愤怒而失声，“你知道每当他干完我之后，接下来又会整什么新花样？”含冬整个人在颤抖，“有时他会从我身上取一点肉，等烧至焦熟后再喂给我吃，当然我接受这一点，至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惩罚。可是其他日子……”她仿佛噎住了一般，“可是其他日子他对我所做的事。”眼泪在不经意间清湿了地面，“我相信你每天吃下去的牲口都能死个痛快，而你……”她强忍疼痛的站起了身，“这个罪魁祸首，竟然只用‘那样’就代替了全部？”
巨大的愧疚感如排山倒海之力一般，席卷了泽拓的内心。他想上前施以安慰，但却停留在原地。他想开口解释，却又无从谈起，“抱歉。”最后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随后便无奈的低下头。
“抱歉？”含冬冷笑道，“看来你特地来这的原因，就是想当面羞辱我。”
泽拓感到疑惑，“不，我特地来这找你的原因，是因为你要见我。”泽拓话一出口，便觉察到了问题，可是却已为时已晚。
“我诅咒你泽拓。”含冬恶狠狠的讲道，“我向五神、冥王、太阳神、天父、地母、五海龙王诅咒你不得好死！我希望你永远肩负着杀人魔的名号，希望你即便死去都背负着千古骂名！你就应该遭受报应，活该你现在一无所有。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恶魔的话，那我当初就该拼尽全力把你送进地狱！”
时间就仿佛凝结了似的，滞留在两人的中间。话音虽消散在泽拓的耳旁，可是却如同匕首一般戳进他的内心。这番话从含冬的口中说出，可能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可是这对于泽拓来讲，却比一生都要长远。“嗯……”他哑口无言。此时的泽拓仿佛再一次望着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既是那么无助，又无法改变什么。
“泽拓！”含冬再一次开口，“我永远永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不会死的。”泽拓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岁，“至少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含冬愤怒的上前想攻击面前的泽拓，只可惜挂在石壁上的链条，限制住了两人的距离。她在反复尝试了几次后，终于选择了放弃，“你这个无可救药、顽固不化的蠢货！你只是一个令人摆布的工具而已，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坚持己见？”泽拓并没有说话，“你没有权利、没有门第、没有姓氏甚至没有妻室，如果你们圣烔哪怕跟我们有半点区别的话！”含冬上下打量了一番泽拓，“当然在我看来没有。那也就意味着，你跟所有支配者一样，只是挂了一个将军的名号而已，其他的一切——你都没有。”她语气里尽带着嘲讽的意味，“所以我想问你，你拿什么救我？”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感到力不从心，“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就直接传达给狱卒，我会保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再会。”说罢他转身离去。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过这一切！”直到泽拓离开，耳边都一直回响着含冬的话，泽拓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你永远都该活在痛苦之中，永远都无法被人理解，你将带着你的自尊和荣誉一起入土，直到海枯石烂都不会有人在意！”说完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