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从京城中所带盘缠所剩也不多,平日教课乃至于学生写字,也只能用炭在木板上写画,甚至是自己偶有灵感,作篇好文或者诗词,也无纸笔可记载,所以深以为憾。
琴姑此时送这些东西来,无异于就是雪中送炭。
他收下这东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你们又不收银子,现下该怎么为生计?”
琴姑一笑,隽秀的脸庞如漾开花瓣的山中茶花,清透可人:“大人方才不见莹莹抱着的锦鸡吗?上个月才在山里抓的,现在养熟了也正好可以下蛋了。”
邵梦臣想了想,才稍放了点心:“如此就好。”继而又道:“之前吃惯了你们家的鸡蛋,现在还怪想的呢!”
琴姑忙道:“大人若想吃,那我每日给你送过去。”顿了会,补充道:“让莹莹送。”
邵梦臣颔首微笑:“可以是可以,但一定要收钱。这蛋就算我跟你买的,我吃的才心安。”
琴姑想了想,也微笑道:“我可以收钱,就按市价来,大人也不能给多了。”
邵梦臣笑着应了——自从离开京城,已许久未和年龄相仿者畅聊过了,琴姑虽不似言兮那般敏慧博学,却质朴无暇,纯真可爱,相处下来更觉舒心。
“明日我教他们三字经,你来不来?”他道。
琴姑想了会,点了点头。
邵梦臣转身离开,又停住脚,回头道:“你别总是低着头,长得好看,就不该吝惜让人多看看。”说罢一笑而去,只留琴姑怔在原地。
不久后,邵梦臣果然携琴姑同入苗寨,找到苗人,反复交涉,终于使他们同意自己的治理之方:苗人用药材、猎物来县中换所需的粮食和衣物,如遇价物有异,可以来衙门找他裁定;另一则,让村民们教他们种植谷物之法,如此不用来村中抢劫,两方各取所需,均享太平。
邵梦臣把衙门改成书院,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苗人也来旁听。他皆一视同仁,且因苗人不甚懂汉语,他就不厌其烦,琴姑为翻译,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释。
此外,他还带人修理了天梭谷山路,方便大家出去赶集,也鼓励了小商贩们进村里贩物收货。
除修好户籍册,他还制定了县规,平日村民中若有纠纷者,皆按县规裁判,赏罚分明,无人不服,因此深得众人拥护,苗人亦称赞不绝。
农忙时节,他也与村民一同到地里做农活,请教一些经验老道的农夫和匠人,传授种植和造物技巧,推广学习。
那些纸笔也没再用来写诗,而是走访各地,听老人说些从前的历史故事,整理编撰,写成地方志,用以流传。
不过两年时间,当初贫穷闭塞的富临县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从此黄髫知礼,百姓谦和,民风淳朴,自是另一番新气象。
且说仲陵这边,自从京城外与邵梦臣一别后,脑中全是他说的话,思绪紊乱,欲待向太师求证个明白,但料想他也不会正面回应,因而只能郁结在心,渐生芥蒂,每日只顾巡守操演,一个多月都不往太师府去了。
眼见到了腊月,母亲来信询问今年何时归家,又问候太师等语。仲陵看完信,便将信收好放在抽屉中,过了几日正值腊八节休沐,方才前往太师府。
他想着这许多日没来,一时不知见太师如何措辞,依旧先往园子里去找言兮。
入了园子走了一段路,隐隐听到几声间杂的哨声和人语,他心中纳罕,循声过去。
假山之后,大用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片叶子在吹弄,倒是成了音调,小叶儿则坐在他身边教他,给他做演示,不时笑得咯咯作响。
小叶儿不会说话,常年只待在园中,大用忠厚憨实,不善人情交际,两人都没什么朋友,难得兴趣相投,仲陵也不出声打扰,依旧悄然走开。
到了言兮的住处外,只见文彦与言兮正坐在院内对弈。
言兮外罩一件鹤氅,头上只系了一根丝巾束发,左手支颐,右手执一枚白子,秀眉微蹙。
对面文彦手握几枚黑子颠倒着玩,只笑看她愁眉凝思的样子。
言兮落下一子,抬头微笑道:“该你了。”
文彦低头一看棋盘,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了,叫道:“呀,你怎么把我的路都封了,什么时候布的局?”
言兮笑道:“想你是心思‘鸿鹄将至,援弓而射之’,所以临渊而不觉了。”
文彦轻“啧”一声:“那你方才还愁眉苦脸,故作叹息,却都是诓我的。”又摇头直叹,“你弃小而不救,原来是有图大之心!”
“我不过是燕雀肚肠,如何图大?比不得你心有鸿鹄之‘志’。”言兮面色正经地说着,却又忍不住掩口而笑。
文彦知她又在打趣,只能撇撇嘴,假做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忽听门外“扑哧”一声,二人转头望去,却是仲陵双手抱胸,倚门而笑。
文彦叫道:“仲陵你来评评理,言兮她赢了就算了,却还嘴上不饶人。”
仲陵走近前来:“这我可不帮你,经云‘博弈之道,贵乎严谨’,谁让你和言兮下棋还敢三心二意的——我可是从没赢过她的。”
“输便输了,没什么丢人的,只是她这嘴着实刁钻。”文彦蹙眉又松开,笑道:“言兮这名字是老师取的吧?真是知女莫若父——如不‘言兮’实可惜!”
仲陵拍拍他的肩,道:“我看你这张嘴才可恶,凡事经你嘴里过一下,总是变了味,也只好言兮能治得住你。”
言兮起身斟茶,递与仲陵:“你难得来一回,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一杯清茶聊以解渴吧。”
仲陵知她话中所指,接过茶默默饮下,朝她讪讪一笑。
文彦歪着身子,支头靠在桌边,道:“还是仲陵你面子大,我在这干坐了半日,她也没曾问我渴不渴。”
言兮道:“我见你下棋时思睡昏昏,想是昨日赴了瑶池宴,饱尝琼浆玉液,哪敢不自量力。”
她又斟了杯放在文彦面前:“这一杯苦茶就当解酒了。”
文彦闻了闻自身衣袖——昨夜酒气还没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