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飞鹰一行星夜赶到京城,吩咐众弟子先在驿馆歇息一晚,明日清晨赴医部大会。
罗剑卿一宿没合眼,专等着五更天摸黑起来,一人一骑向城南奔驰而去。京都城南一隅,遍布皇家接待各国使臣的馆驿,零次栉比的馆舍间坐落有一雅致小舍,一块不显眼的门牌上书——柒味堂,是一间食坊。
这柒味堂虽貌不惊人,甚至大多世世代代的老京城人都不知它里头是吃啥的,实则大有来头,传闻这家食坊的老板有不寻常的供货渠道,能舶来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异国珍奇菜品,像什么罗煞国的干青鱼卵,龙樱国的老虎虾和红海胆,还有仙萝国的象拔蚌……最出奇的是这家食坊每旬只摆一桌宴,除正二品以上京官宴请之外不接其他客人。
罗剑卿自小随他爹,是柒味堂的熟客,他寻思的是上次拿死人大腿骨骗林洁莉,让这妹子恼了他好一阵,今天好歹来寻些新奇宝贝来讨她欢心,在他记忆里柒味堂逢每月初十便回进一批琉球舶来的夜光蝾螺,这螺肉,或切片爆炒,或整只炖汤,那叫一个汁多肉美,嫩滑无比,嚼上一口,整个舌尖都打着颤儿,更兼滋阴补血,美容养颜功效,最适合林洁莉这种爱吃又爱美的丫头。往日他爹每逢此日便会吩咐家人赶个大早去采买,迟上半步便叫人一抢而空,让你剩下的一个月都得懊悔。
罗剑卿走进堂间,里头依旧像他往日来时那样一派小桥流水,宅院深深,一见人来,早有伙计迎出,这里的伙计不似其他食坊间满身油污,而是个个一身笔挺的黑袍马褂,能说一口叽里哇啦的异国语言。
得知他要买半斤夜光蝾螺,伙计恭恭敬敬冲他鞠上一躬,道声——公子,对不住,卖完了。
罗剑卿一愣——不对啊,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家逢每月初十进货,我这头一个来,你就卖完了?转念一想,当伙计的,无非是讨个好处,于是摸出锭银子塞他马褂里,说——您给行个方便,这个呀,可以有?
哪想人伙计看也不看,直接将银子给他塞回来,又鞠上一大躬,道声——公子,您叫我给您磕个头可以,这个呀,真没有!
罗剑卿第一回在这里吃到闭门羹,悻悻走到城门口,此时天已蒙蒙亮,市集上有了些人流,忽听南门外一阵喧闹,紧跟着一阵山崩地裂之声由远而近,抬眼望去,就见几匹高头大马冲入人流,为首数人,马鞭扬起,高声大笑,惊得众街坊两旁退避,那些挪不动的摊位则被砸了个稀巴烂。
罗剑卿也随着人流躲避,却见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被落在街心,吓得失神大哭,眼见铁蹄将至,哪还有人敢去救,罗剑卿未及多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将那孩子抱到胸前,谁料那些马速太快,当头一匹已到跟前,只能亮出轻功,纵身一跃,将足尖往那马鼻上一点,顺势后翻,抱着那孩子稳当落地,交还到街坊手上,一时间叫好声一片。
罗剑卿心知此次回京不便张扬,只想从人流中钻个角落里去,却早有数人下马挡住去路,手持马鞭指他骂道,
“哪来的贱民!敢搅我大哥雅兴,不知死吗?!”
罗剑卿不想生事,任由那些马鞭在他身上戳戳点点,唾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倒是先前被他点住鼻子,那匹最雄壮的血青色大马一声长嘶,快步跑来撞开几人,护在罗剑卿身前。
剑卿抬头一看,人马四目相对之时,当即鼻子一酸,抱住那藏青大马的脖子,就要哭出来,这正是十岁那年他爹送他的那匹血青宝驹。
“嘿,我倒是谁!原来是剑卿哥,几时回京的?怎么也不来找兄弟?”
就见众人当中,缓缓踱出一位公子来,身披朱红狐皮大氅,头戴羊脂白玉发簪,论穿着气度,一眼便看出是那宝驹如今的主人,罗剑卿一看,认识,再看手持马鞭指着自己的这一伙,原来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老相识。
带头这位公子大名楚雁寒,他爹楚人王原先是罗氏药庄一间分号的掌柜,早年干的便是给罗大官人跑腿打杂的活儿,楚雁寒和这一帮京城富家子,原先也都是跟在罗剑卿屁股后面上山下河的“小炮儿”,自打罗家遭了难,楚家便将京城上下打点了个遍,一举袭了罗家家业,又是一番巧取豪夺,低买高卖,比起罗家有过之无不及,更是做大不少,顶替罗家成了京城首富。
“你们一群狗东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也不瞧瞧这是谁!……来!这一别数年,京城可变了大样儿,咱得带剑卿哥好好享乐一番!”
楚雁寒先将他一众弟兄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不由分说招呼一群“小炮儿”前呼后拥将罗剑卿驾上马,俩人共骑那匹血青宝马,楚雁寒马鞭重重一挥——驾!
眼见自幼跟随自己的良驹如今骑在别人胯下,还招呼自个儿同乘,罗剑卿心中自是各种酸楚,可如今时过境迁,自己在京城是客,也只能客随主便。
一众快马奔过柒味堂时,早有伙计在门前等候,见楚雁寒到,鞠躬奉上一精致冰盒,毕恭毕敬道,
“楚公子,这是您上月定下的琉球鲜螺,带回府上须以地下活水和千年寒冰浸泡,七日内食用口感最佳。”
罗剑卿这回忍不住了,在一旁道,
“不是说卖完了吗?”
那伙计这回也不冲他鞠躬,只拿个斜眼望着他,
“嗐!这位兄台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咱京城楚公子看上的东西,那不就是卖完了吗!”
“呵呵,剑卿哥也想要?从我这里拿几颗便是。”
楚雁寒大手一挥,将冰盒递过去,见罗剑卿不接,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瞧兄弟我这记性,剑卿哥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能白拿咱的,不若这样,咱们似小时那样玩一回赛马,就以北门口为终点,先到者为胜,赌注便是这盒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