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二百多亩的万安寺,庄严雄伟的大殿及配殿之后,有一处临近皇家宫院的殿宇,小巧精致,里面供着一位于佛家有缘的俗家弟子。这位弟子是前魏皇室出身,也是前魏原寺院的寺外弟子。圣元攻占后,前寺院被烧,他尽一己之力在圣元军手里保下了寺庙遗址。
已是入夜时分,法悔独步来了这里,他走进供奉牌位的正殿,点燃了铜像前的一排蜡烛,凝神看着。
铜像有一人多高,高冠束发,一身劲装,一手抱经书于胸,一手仗剑于胸前。一副临危不惧的姿态神情,方额深目,三缕胡须。前面底座上落字:西域佛佛宗俗家弟子景和。
法悔深深一礼,轻声自语:“师弟,当年你舍命护寺,才有今日佛祖的尊位,如今师父的舍利已供入佛塔,日日相伴,你可瞑目了。”
“师父,”无尘闪身从殿外进来。
“师父可要去密室?”
就在景和的像后面底座有一机关密道,原是历届方丈的私密打坐之处,如今那把神剑就藏在里面。整个供奉楚河的殿宇是万安寺的禁地,除了方丈和四位弟子,寺里众僧不得入内。并且密道口设了禁制,也是只有法悔和无尘能打开。
法悔道:“不用,一切可还正常?”
“弟子刚检查了,一切都正常,只是师父回来之前,朝廷的祝常侍来过两次,有一次还住过一晚,说是为守寡养他成人的母亲抄经祈福。”
“哦,还是个孝子。听说他很合帝意,都以为他头名,却做了榜眼。”
“师父,此人是春芳阁常客,留恋青楼有什么正人君子,可依弟子观察,他表里不一,不像坊间传闻那样,看不透他的底细来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正谈及此人,此人就来了,说了要见方丈法师。
法悔不知他如何知道自己回来,拜访的这么及时,他是朝廷官员,也不好怠慢,便去了前殿。
祝仕梁这次是有皇上口谕,就在殿前传达圣谕,说了皇上不日就会便装来礼佛进香,还要一观神剑,请方丈准备接驾。就是说最近皇上要来,让方丈寺里候着,别再出门。
法悔微笑应着,合掌一礼:“老衲遵旨。请常侍殿后用茶。”
祝仕梁待的时辰不多,也知道没皇上自己是见不到剑的。他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观察法悔,他一直不信这把剑是真的,上古七煞遗失千万年没有准确讯息,他想着不定是在哪个秘地或险境里,哪会被一个平凡道士所得。法悔是佛宗老人,跟随了三代宗主,阅历颇多,若是赝品他会看不出?
但一盏茶过去,他竟没从法悔脸上看出一点异样,一直是一副淡定谦然的样子,把一个得道高僧演绎的很平凡。
“哦,大师是见过神剑的,又是见多识广的高僧,小生请教了,听传闻这神剑是一对情侣剑,几千年从未现世,不知大师可知道这献剑之人是如何得到,是祖传还是机缘?”
法悔摇头,很自然的接道:“老衲并不知。此剑是上古神器,应运而生,祝常侍博学也应知道,运也缘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不问出处,不问将来,运尽缘去皆是过往,何必深究。”
“呵呵,”祝仕梁轻笑道:“大师佛法深奥,出家人不问世事,理解。灵丘剑是上古剑器,虽有剑灵,也是三界俗世之物,自有俗人觊觎,它的来龙去脉难免是一场俗世争斗,佛法可以包容,但人性不可驾驭,即便是神,也有欲望。”
法悔这次没有立即回答,他深邃的眼眸看着对方,半晌才道:“祝常侍年纪轻轻竟也有此洞察,不愧是天子近臣。说的对,三界犹如是五彩染缸,众生皆沉沦,唯醒者自省。我佛宗自诩是醒者,有相即无相,无相亦有相,勘破者于浊世而不染。勘不破,即是神域,也是空有其神形,而无神灵。”
“以大师所说,佛宗乃是三界醒者,不为浊世所动,那这神剑入了佛寺,岂不是徒惹尘埃?”
“神器本无尘,是执剑人尘心妄动,杀戮怪不得它,它即入佛门自是虔心向善。如今寺院护剑,是护国器,护安宁,它属于圣元,不属于寺院。不知常侍如此问是站在何位置?是皇上,还是百姓?”
祝仕梁袖子里的手攥紧了,这话是自己说漏了,天帝所求也不过是凡念,神君亦如此,自己与这佛僧较个什么劲儿。
他换了个姿势,显得自己谦卑一些,说道:“大师莫误会,小生是凡夫俗子,不解佛法深奥。但懂一些为官为臣之道,自是希望天佑圣元,天佑百姓。”
说完,他施了了个佛礼,与法悔别过。
法悔直看着这人背影出了寺门,才把眼光收回,对身边的无尘道:“这人心思深沉,确实不易看透,以后我不在寺里时,不要与他过于客套,尽量少留宿。我看他对灵丘剑颇有心,想法也大胆独到,非一般世俗之人。”
“知道了师父。”
无尘跟在法悔身后往回走,不防师父一住足,碰到他鼻子。
“师父!”无尘揉着鼻子想,是他跟的太紧,不能怨师父。
法悔没有在意他想什么,回头问道:“你见过那古剑,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无尘一愣,想了想,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那日是我经手放入密室,还是没忍住抽出来看了,当时只是稀罕,也没想别的,感觉吗?”
“当时是有点感觉不对,弟子觉得古剑不是都该有那种上古气息吗,它没有,当时还想,师父都见过也没说不对,是自己功力太浅了。”
法悔明白无尘的感觉,四位弟子中,也只有他是武痴,学武那是根子上的本能,也只有他学到自己的精髓,性子比较憨厚,却是五感极敏锐,觉出异常是对的。
他扫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那是赝品。”
无尘惊讶了,同样压低声音道:“那师父当时不说,以后怎么给皇室交代?”
“为师不能说,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是皇上被骗,二是皇上与霍相都被骗。但以剑做诱饵引出魔族来是真的。所以,这事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皇上和霍相都知情,是用的一计。”
无尘果然憨直,气道:“那也不该瞒着师父。”
“因为他们低估了为师,此计重大,不敢多说也可理解。但为师不解的,是与芫瑟对战那日,为师出现的晚,却刚好看到赫连子玉打开那剑匣,本是空的,剑却出现在他手上。那剑虽是在凡人手里发挥不到极致,但威力已是无敌,那才是上古神剑无疑。为师不敢肯定古剑在赫连手里,但笃定与赫连有关系。也许----”
法悔一顿,接着说道:“这事已过,原也可以都心知肚明,剑也就在这里尘封了。但今日皇上的传谕,为师却又不懂了,看来还要复杂些。”
这点无尘倒也想通了:“师父,看来皇上是真不知情,要不怎会惦记着要看剑呢,那就是霍相从中设计的,可能就是赫连家想祸水东引。”
事情到此,也被他们师徒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
法悔心思严谨,对弟子摇头道:“不能先下结论,记住,剑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只有为师与你知道即可。”
无尘点头,又嘿嘿一笑道:“师父,那皇帝看了也是白看,还不是和原来一样吗,不用担心,大家都瞒着就是。”
“皇上倒是无虑,只是那个常侍有些看不透,他看似谦卑,那双眼却透着一种深藏不漏的东西。是他陪着皇上,那就还是有变数在内,为师必须在这之前讨个底。万安寺虽是皇家寺院,却也是西域佛宗的产业,我佛门慈悲,却不代表可以被漠视,被欺诈。”
“师父打算怎么办?”
“为师明日便去丞相府拜访。再说老丞相与为师也是相识,当年几万军队葬身海底,是我万安寺做的法事超度。老丞相失二子,远嫁独女,忠诚不二,为人敬重,如今年迈卸职,为师探望也在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