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烈马嘶号向天悲(一)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5915字 发布时间:2023-06-24

       唐轩听到贞子的语声,抬头看去,只见星光月色之下,秦渊、齐小蓝与贞子三人,站在一家客栈之前,正向这边翘首观望。

       唐轩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看向身旁的紫裳,紫裳展颜笑道:“侯爷请放心,刚刚本座的那些话,你的秦义兄与蓝儿贤侄女是不会听见的。”

       唐轩、紫裳快步走到客栈之前,秦渊见两人没有抱着孩子,又见唐轩神色落寞,脸上似有泪痕,惊道:“孩子呢?莫非……”

       便在此时,樊仲当先从客栈中走出,杨发、康六与唐飙三人搀扶着梁日,也来到客栈之外。

       梁日看见唐轩与紫裳两手空空,当即哭道:“你们……你们没有找到太子小主人,太子小主人可是……可是遭到了不测?若是如此,咱家有何面目去见圣上?咱家这就……这就死在这里。”说着弯腰低头,就要向道旁的一棵小树上撞去,杨发三人连忙将其抱住。

       杨发道:“太子小主人就是不在人世了,表叔也要想开些,大伙儿往后还指望着你老人家呢。”

       康六也道:“杨将军说的太对了,梁副总管你老人家可要想开点儿。刚刚吃饭的时候,你老人家就吃了两口面包,小六子看着心里就疼得慌……”说着也跟着梁日哭了起来。

       杨发、康六说话之际,孟一辰与赵青宇也走出客栈,看到眼前情景,孟一辰面色凝重,说道:“侯爷、夫人,可是又生变故?”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各位不要着急,太子小主人的下落,等进入客栈后,再听本座细细道来。”

       忽然,樊仲周身一颤,双目射出异样的神光,随即狂吼一声,飞身跃上街道对面的一棵大树,双足在树冠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只黑色的大鸟,瞬时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赵青宇笑道:“樊将军突然离去,可又是内急出恭?”

       梁日呻吟两声后,终是止住了哭声。康六也当即不哭,说道:“客栈中有间茅厕,我刚刚从里边出来,里面很是宽敞,樊将军为何偏偏喜欢要到外面拉屎?“

       唐飙低声道:“梁副总管吃了两口面包就不吃了,樊将军足足吃了三斤牛肉,还喝了五斤葡萄酒,外带四个面包,恐怕真是把肚子吃坏了。”

       孟一辰举目看向樊仲消失的方向,神色更是凝重,轻声道:“肚子吃坏了尚且好医,若是心思坏了,恐怕难以救药。”

       一只野狗从街道一头怯生生地跑来,康六怒喝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砸向野狗。那野狗一声惊叫,飞快跑入前方一条小巷。

       赵青宇笑道:“这世间芸芸众生,人中有狗,狗中有人,不知人与狗谁善谁恶,谁横谁怂?”

       紫裳笑道:“秋夜寒凉,大家赶紧随本座进入屋中,沏上一壶热茶,由本座告知各位太子小主人的下落。”

       房中点起数盏灯烛,紫裳先是不紧不慢将一杯茶水喝下,这才在梁日等人急切的目光中,将今晚所经之事与众人说了。

       孟一辰面色稍缓,说道:“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被‘千面桃花’抱去。不过这样一来,比在两个不知底细的西洋人手中要稳妥一些。”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道:“那个‘千面桃花’夜梦桃是个什么人?咱家听她的名字,怎么觉得像个女贼。”

       赵青宇道:“梁副总管有所不知,那个夜梦桃不但不是女贼,而且曾与朝廷多位重臣来往过密,便是……便是……也与其也有过一段交往。”

       康六一脸疑惑,说道:“赵校尉,不知那个‘便是’又是何人?莫非比朝廷重臣还要尊贵吗?”

       非无色这次竟是没有诵读佛经,而是双目看向窗外,淡淡说道:“这样欠的嘴,说不定明天脑袋就要搬家。”

       唐飙道:“刚刚我在城中买东西,听牛老通译一说,才知道英吉利人的钱,整钱叫英镑,零钱叫便士。”

       紫裳笑着对赵青宇说道:“那个‘千面桃花’也是令师的朋友?”

       赵青宇眼中闪过神秘之色,说道:“‘千面桃花’与家师亦师亦友,十余年前,她曾与家师学过一路刀法。那时她经常牵着我的手去商铺给我买糖吃,现在仍是记得,她的手,就像盘中的凉粉一样柔软。”

       紫裳道:“听说夜梦桃还演过戏,曾是京中的名票。”

       孟一辰道:“她在京中唱过昆曲,就在牛老通译演戏的那家戏院之中,当年红极一时。我小的时候,就在那里看过她演的《牡丹亭》。”

       杨发一脸担忧之色,说道:“我听那个人的外号和名字就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本分人,何况她……她还在戏园子那个地方呆过,我看我表叔的担心还是有些道理。”

       康六大声说道:“梁副总管料事如神,事事先机,什么事都不会看错。”

       赵青宇笑道:“杨将军无需多虑,若是别的孩子跟着‘千面桃花’,也许真让人有些担忧,换做太子殿下,我们大可放心,反正将来后宫佳丽三千,即便风流一世,也大有用武之地。”

       紫裳看向唐轩,目光闪动,笑道:“当今圣上可不是风流天子,乃是古今少有的有为之君。当年圣上北狩,那位也先太师欲将自己的亲妹妹送给圣上为妃,圣上为了国之大体、己之大体,将也先拒绝,为世人赞誉。君父如此,所生龙子将来定也是有德之君,绝不会像唐明皇、宋徽宗那样以风流之名广传后世。”

       一阵夜风吹来,将一扇窗子轻轻吹开,唐飙望向窗外,低声道:“樊将军为何还未回来?半路上到林中拉屎,可没用这么大的功夫。”

       唐飙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黑影闪过,樊仲如一片轻飘的树叶,从被夜风吹开的那扇窗子飘身进入屋中。

       唐轩见樊仲眉目疏朗,一脸舒适通泰之色,不由心中一沉:不知樊仲又做出什么事来?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道:“樊将军英姿勃发,勇健卓绝,忠义之心千古,武艺当世一流,我等找寻太子小主人,还需仰仗樊将军之力。”

       樊仲面向唐轩,抱拳说道:“臣下为圣上大业,愿效犬马之劳。”

       紫裳笑道:“樊将军一片忠心,圣上早已知晓。不久的将来,樊将军必是圣上面前的第一功臣。”

       唐飙低声道:“梁副总管呢?”

       赵青宇笑道:“梁副总管同样也是圣上面前的第一功臣。”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道:“找到太子小主人,各位都是圣上面前大大的功臣。”

       紫裳环视众人,问道:“乌代、柏莎呢?”

       牛靖边道:“吃罢晚饭,乌代就喊着柏莎一道进了客房。”

       唐飙一脸羡艳之色,低声道:“两人是勾肩搭背进入的房间,进去后,门窗紧闭,窗帷将窗子遮挡的严严实实,从外面向里看,什么也看不见。想来他二人早就同床共枕、进入梦乡了。”说着两只小眼一眨,又道:“唐夫人找他们有事?小飙子这就将他们叫来。”

       紫裳道:“他们既已睡下,就不用唤来了。一些事,明日再说。”

       紫裳话音未落,乌代拉着柏莎的手,大步走进屋中。

       唐飙小眼一眨,说道:“你们这么快……这么快就睡……睡醒了?”

       乌代一脸焦急之色,大声说道:“美丽的姐姐,我放心不下,就让柏莎继续推算。柏莎推算了三次,都没有推算出那个小孩儿在哪里。那两个大人,柏莎第一次推算,还能算出他们在城外,但接着两次,就推算不出了。明明在半路上,柏莎推算他们三人都在城中,现在却又算不出了。我很着急,柏莎也很着急。这次我听了姐姐的话,没有打她,也没有锁她。”

       众人见柏莎面色憔悴,脸上隐约能见泪痕。

       牛靖边将乌代的话翻给了众人。梁日呻吟两声,大哭道:“太子小主人说好了就在城中,为何又是没了下落?这让咱家如何对得起圣上,这让咱家如何再活下去?咱家这就带人去寻太子小主人。”

       唐轩耳边传来樊仲细若蚊蚋的声音:“那个孩子失去了踪迹,乃是上天之意,当示我们将举大事。我主洪福,当有天命。黄袍加身,一统天下。”

       紫裳笑道:“真是姐姐的好弟弟,柏莎更是姐姐的好弟媳。你们不要伤心,柏莎推算不出他们的下落,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

       乌代道:“姐姐你快说,我和柏莎都快急死了。”

       紫裳笑道:“聪明懂事的弟弟与弟媳无需心急,你们先回房歇息,明日一早,姐姐再和你们说明缘由。”说着又对众人说道:“此时已过午夜,众人都已劳累不堪,宣抚正使唐侯爷如何忍心让大家连夜东奔西走,翻墙坠城,再行辛劳之事?再者,城中有多队铁甲军兵巡城,若是半夜三更强行寻人,恐怕要生出无谓的事端。本座看来,我们还需歇息一晚,等明日一早,我们仍在此间计议,到时再寻太子殿下不迟。”说罢,打了一个哈欠,笑道:“本座这就陪同侯爷回房歇息。”

       回到客房,紫裳关好门窗,掩上窗帷,见唐轩仍是神情落寞,默不作声,便一脸春色,媚眼如丝,抱着唐轩,媚声笑道:“妾身恭请侯爷一道上床晚安。”见唐轩站在那里全无反应,紫裳又道:“侯爵先生还在因本座气恼?”

       唐轩轻轻推开紫裳,轻声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心中恐惧而已。”

       紫裳笑道:“侯爷恐惧什么?孩子不会有什么闪失。至于柏莎推算不出孩子的缘由,只因樊仲在场,本座不能说出。此人心疾已重,怕是他知晓后,又做出耸人听闻之事。”说着将头靠在唐轩胸前,媚声笑道:“今夜本座亲手为侯爷宽衣,等到了帐中,在私密之时,本座再细细说与侯爷。”见唐轩无声流下泪来,紫裳笑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刚刚本座那都是一时的气话。”说着抬手擦去唐轩脸上的泪水,媚眼如丝,悄声道:“妾身就是喜欢侯爷饿虎般的威猛。不然,本座如何会生下名叫唐蒙的儿子?”

       室内烛光红韵,牙床红帐香暖。屋外一曲箫音,飘散万里天涯……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未大亮,梁日便招呼众人来到昨晚那间宽敞的客房中。孟一辰指派康六、唐飙与韩冰、石城等人备好早饭。

       乌代刚刚坐下,便大声说道:“美丽的姐姐,你快将柏莎推算不出的因由说出来吧,我都急死了,柏莎也很着急,我们一夜都没睡好。”

       紫裳笑道:“聪明懂事的弟弟先吃早饭,等吃饱了、喝足了,姐姐再说与你听。”

       梁日仍是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樊仲却是风卷残云,一通猛吃猛喝。

       杨发将半个面包几口便吃入肚中,说道:“人是铁,饭是钢,表叔你老人家可要多吃一些,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说着拿起两块牛排,一块送到梁日手中,一块自己大口吃下,又道:“从昨晚起,我的右眼就是猛跳,跳得我心里发慌,心中害怕。”

       三夫人喝道:“你慌什么?怕什么?你这怂包,居然还有将军的头衔,真是老天瞎了眼!”

       杨发喝下一口水,支吾道:“我小的时候,一有不好的事,我的右眼就跳,很是灵验。一次崴脚,两次跌跤,三次丢钱……”未等把话说完,又被三夫人大声喝住。

       康六一拍身旁的双斧,大声说道:“杨将军不必担心,只要有我‘双斧金刚’康六在,便是林鹏带着那三千六百圣天逆匪杀来,也不能把你怎样!”

       林冬雨坐在林崤的身旁,轻声道:“今日若是寻到太子殿下,我们就能返回故国了。哥哥你也要说话算话,等到了京城,便要上书请辞,我们回归河东故里,安心过活。在故里,我要开一家小小的诊所,为乡民医病。”

       林崤神色冷漠,低声道:“你大可放心,我一向言出必果。”

       乌代放下手中的刀叉,一脸急切之色,大声道:“美丽的姐姐,我吃饱喝足了。”说着又夺过柏莎手中的刀叉,说道:“柏莎也吃饱了,姐姐你快些说吧。”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想问柏莎小姐一事,是否人到了水里,你就推算不出了?”

       柏莎轻轻摇头,一脸疑惑之色,说道:“我不知道。”

       乌代脸上现出惊奇之色,说道:“姐姐说得真是太对了!姐姐不说,我就没往那里去想。有一次,我独自一人悄悄到紫冥湖中和神龙去玩儿,在湖中和神龙玩得很是高兴,不觉过了一天一夜。我妈妈找不到我,就让柏莎推算。以往我妈妈一旦找不到我,柏莎都能推算得出,但柏莎那次却没有推算出我在哪里。我妈妈一气之下,就将柏莎投喂神龙。到了湖边,见到我与神龙从湖中一起出来,她才放了柏莎。”说着乌代眼中闪过一丝傲气,又道:“姐姐,上次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不但会跑路,还会在水里喘气,我在水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妈妈武功那么高,她就不能在水里喘气,她到水中不一会儿就得出来。”

       紫裳双目环视众人,说道:“当年锦衣卫副指挥使盛公方原的公子盛公洪畴,二十年前来到此地,如今早已创下坚实的基业。加莱港口,就有他的船队停泊。本座想来,那位夜梦桃生就喜爱攀附权贵,她来到西洋,一定依附在盛公洪畴的座前。柏莎在我们前往加莱的路上,曾占卜一卦,算出太子殿下就在加莱城中,昨晚在客房接连推演三卦,却算不出太子殿下的下落。这是因为柏莎的卦象只是能在陆地上推演,被算之人一旦到了水上,她的卦象便不再灵验。由此可以推断得出,在日落之前,夜梦桃一定带着太子殿下从城中去了停泊在港口的船上。”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喊道:“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出城,去海上寻找太子小主人。”

       孟一辰向梁日躬身说道:“寻找太子殿下之前,下官还有一事,提请各位大人协商。”

       梁日尖声道:“孟大人有事请讲。”

       孟一辰对紫裳说道:“看唐夫人的神色,是否与那位盛洪畴有旧?”

       紫裳笑道:“还是孟大人有眼力,本座确与盛公有些渊源。”

       孟一辰道:“此时已近深秋,正是海上航行的最佳时节。我们找到太子殿下后,大可请盛老前辈派船队送我们返回故国。这样一来,即可全无鞍马劳顿,又可避免归途不可预知的凶杀战事。再者,此刻众人归心似箭,从海上乘舟返程,能大大缩短归期。”

       众人听了,大多点头称是。赵青宇道:“此事在半路途中曾是议过。”说着看了樊仲一眼,又道:“记得当时樊将军曾对此项提议有过异议。”

       樊仲一推面前杯盘,沉声说道:“万里远洋,不但风波难测,大洋之上更是海盗横行。樊某现下仍是认为,护送太子殿下,还是从原路返回较为稳妥。”

       孟一辰道:“如何返回故国,此事干系重大,不知梁副总管有何高见?”

       梁日指做兰花,轻轻理了理鬓发,呻吟两声,尖声道:“咱家以为,樊将军所言甚是有理。不过,若是海上全无风波,兼有水师护航,咱家看来,还是走水路为上。咱家心中每时每刻都在念着圣上,咱家只想早一刻见能到他老人家。”说着眼圈一红,又是哽咽起来。

       孟一辰道:“唐夫人谋智过人,见大思远。就此事,唐夫人有何真知卓见?”

       紫裳目视樊仲,微微一笑,说道:“此事本座与樊将军英雄所见略同。”

       樊仲面露惊喜之色,躬身说道:“夫人英明睿智,让末将万分钦佩。”

       赵青宇笑道:“唐夫人武功天下第一,唐夫人见识天下第一,赵某与贞子小姐时刻追随唐夫人,唐夫人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孟一辰神色平静,说道:“各位大人就此事都可发表意见。”说话之间,目光看向林崤与丁锐。

       林崤冷冷说道:“圣上降旨让林某随行,是为半路途中给各位治病医伤,至于在哪条路上行走,林某不愿多言。”

       丁锐微微欠身,说道:“下官听从钦命宣抚正使唐侯爷的号令。”

       孟一辰道:“牛老通译曾随三宝船队来过此地,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不知牛老通译有何见解?”

       牛靖边忙道:“老朽当年追随郑公来到西洋,因故未能随船队返航归国,而从陆路返程。老朽以为,陆路海路,利弊参半,各有所长,各有其短,老朽一时不敢断言。”

       赵青宇笑道:“不知牛老通译是何缘故未能随三宝船队归国?想当年牛老通译英俊潇洒,武功高强,颇多红颜知己。可是当年在此西洋州上,遇到了可心之人,这才淹留此地,成就了东西合璧的一段佳话?”

       牛靖边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轻声道:“江湖风波险恶,谁人能讲武德?”

       唐飙低声道:“年轻人不讲武德。”

       孟一辰沉声说道:“请钦命宣抚正使唐侯爷最终决断。”

       唐轩神色落寞,轻声道:“我们离开故国已过经年,各位心思想必都与唐某一样,都想早日返回故国,回到亲人身边。至于是走陆路还是走海路,在唐某看来,盛公洪畴在海上经营多年,旗下必然多有精通航海之士,旗下舰船必然装备精良,船坚炮利,不惧海上贼寇。再者,刚刚孟大人也已提到,冬春两季,海上风暴较少,乃是海上航行的最佳季节。唐某以为,返回故国,还是走海路为宜。”

       唐轩话音一落,樊仲神色大变,周身微微颤抖,急忙转过身去,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放入口中。

       紫裳笑道:“侯爷虽是做出决断,但从海上回国,若是不得盛公同意,他老人家不给我们派船也是枉然。因此樊将军无需烦躁,等找到了太子小主人,见过盛公之后,我们再行计议。”

       赵青宇笑道:“唐夫人高见,赵某五体投地,万般景仰。”

 

       


       众人出了客栈,顺着大街,向西门走去。小白神色高傲,跟在唐轩的身后。

       出门之前,梁日曾道:“为恭迎太子小主人,众人不得骑马。唐侯爷那匹神骏的白马还需带上,到时由太子小主人乘坐。”孟一辰让韩冰、石城每人牵上一匹马,马上装满面包、烤肉等吃食与一些水袋。

       走过两个路口,前方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那老者看见唐轩等人,微微一愣,随即驻足道旁,眼中似有异样之色。在一侧搀扶着梁日的康六,乜斜着眼睛看了一下那老者,说道:“这个老家伙贼眉鼠眼地看着我们,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极有可能是一个洋贼团伙派出的盯梢之人,那些洋贼极有可能想要下手抢劫我们。”

       当牛靖边走到那老者近前时,那老者神色大变,双眼直直看着牛靖边,颤声道:“你……你是牛……你竟然还活着……”

       牛靖边停下脚步,面色平静,说道:“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们都很好,都还活着。”

       众人也都跟着停下脚步,唐飙回身道:“牛老通译,康六叔说这个老东西不是个好人,乃是一个盯梢的洋贼。他与你老说话可是在探听我们的底细?你老可要当心了,可不要与他实话实说。”

       牛靖边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轻声道:“他并不算是一个好人,但绝不是一个贼人。”

       那老者道:“真没想到,快三十年了,你又来到了欧罗巴。”

       牛靖边道:“为何不能来?我在这里又未做下丢人现眼、不能见人之事。”

       那老者脸上微红,说道:“据说你喝下那碗掺有河豚之血的葡萄酒,又被铁链锁在铁柱之上三天三夜,为何没有死去?为何还能逃走?”

       牛靖边道:“那是在你们的庙宇中,你们的那位上帝知晓了他的信徒正在作孽,就亲自动手将我放了。”说到此处,脸上闪过轻蔑的笑意,又道:“你们西洋武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中华武学的博大。”

       那老者道:“你此次前来,可是想找那些人报仇?”

       牛靖边道:“快三十年了,想来你们的那位上帝早替我将仇报了。”

       那老者轻轻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些人都死了,大都是横死的。听说只有那个爱娃,曾在上帝面前忏悔。忏悔后三天,她也死了,是死在了床上。”说着脸上露出哀戚之色,轻声道:“昨夜我又梦见了海伦。”

       牛靖边平静道:“即便在梦中,她也不会理你。”

       那老者满是沧桑的眼中饱含着泪水,轻声叹道:“今生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你。”

       见此情景,众人大都露出惊讶之色。苏菲与朱利安低声私语。紫裳笑意盈盈看着二人。唐轩暗道:“眼前这名老者,莫非就是当年西洋各国的总擂主皮特?”

       牛靖边仰头看向深蓝的天空,轻声道:“金风玉露,良宵美景,虽化飞烟,今生何憾!”

       那老者擦了擦眼睛,说道:“若不是我此时腰直腿硬,双臂无力,我真想再与你打上一场。我真想知道,你使出全力,我能撑上多久?”

       牛靖边道:“我未偷未抢,为她得到了那三千法郎,帮她度过难关,心中始终安稳。便在此时,我心中仍要感谢你。”说着眼中闪过怅然之色,又道:“你腰直腿硬,不能再战。我也一样,当年的武功,早已没有多少留在身上。”

       那老者脸上一红,说道:“你不要谢我,你为我在众人面前保存了脸面,给我带来更多的财富,我该感激你才是。”说着看向唐轩众人,又道:“你这样年纪,又重来故地,即便不为报仇,也不会只为追忆前情旧事。你带来的这些人,任谁一看,也知道都是非凡之人,我觉得你们一定有大事要做。不然,二十多年不见,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请到家中,与你喝上几杯。”

       牛靖边轻声道:“我们来此,的确是为了一件大事。”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说道:“昨日夜晚,据说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你们是否也已知晓?”

       牛靖边面色平静,说道:“我们只知其中的一件。”

       便在此时,一队铁甲军兵纵马奔驰而过,铁蹄踏在青石的街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那老者道:“另一件,你们马上也会知道。”说着与牛靖边四目相对,脸上露出苦痛的笑容,又道:“在这个年岁,上帝竟然安排我们做了一次会面。我想,这也是最后一次,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说罢,那老者转身离去,其高大的身影,蹒跚的脚步,很快消失在一条小巷中。

       牛靖边看着那条空荡荡的小巷,叹息一声,说道:“遇到一位故人,耽搁了许久,老朽实在抱歉。”

       苏菲一脸惊奇之色,对唐轩说道:“侯爵先生,真没想到,这位牛老先生竟是当年与美丽的海伦有过一段生死恋情的那位东方武士。”说着又对朱利安说道:“朱利安先生,你一定要把这段生死恋情写入书中,这比拉辛笔下的故事还要感人。”

       唐飙眨着两只小眼,说道:“牛老通译,刚刚你与那个老番人说了什么?能不能翻过来,让我们听听?”

       康六道:“以我多年的江湖阅历,我看他绝不是一个好东西。他不是偷过人家的女人,就是骗过人家的钱财。”

       紫裳笑道:“牛老通译,那人可是当年与你打成平手的那个西洋州总擂主皮特?”

       未等牛靖边说话,赵青宇笑道:“唐夫人智慧天下第一,唐夫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天下任何事也瞒不过唐夫人。”

       牛靖边道:“唐夫人说的不错,他就是当年打遍西洋各国无敌手的皮特。当年老朽来到西洋,曾与他有过交往。”

       康六将嘴一撇,大声说道:“就他那个熊样,还打遍西洋各州无敌手?要是当年康六爷来到这里,那个贼眉鼠眼的东西,康六爷三拳两脚,就将他打翻在地。”

       紫裳看了一眼神色庄重的樊仲,说道:“刚刚皮特所言,昨夜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我们自然知晓,但另一件又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能答。

       唐飙看向樊仲,一脸羡艳之色,说道:“我这两日心中有火,吃不下东西,可是樊将军这两日胃口很好,每顿都吃下好多东西。今天去寻太子小主人,樊将军怕午间吃饭时,韩冰与石城带的东西不够吃,自己这才带上这么多的吃食,把身上的革囊塞得满满的,就像革囊中装着两个大西瓜。”

       杨发一脸愁苦之色,说道:“我这两天真是担心我表叔的身子,这两天他老人家吃下的饭食太少了,刚刚我递给的那块牛排骨,他老人家也没吃下。”

       街上不时有大队铁甲军兵纵马而过,尽皆奔向城东。

       赵青宇道:“这些英吉利的兵将像是在往城东集结,可是要与城外的法兰西人开战?”

       康六笑道:“他们往城东,我们去城西,他们就是打起来,打他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又能干个鸟事?”说着侧耳向城东方向听去,一脸失望之色,又道:“跑过去那么多人马,为何他们还未开打?两边儿那么多的大炮,理应早就开火了。”

       唐飙两只小眼不住看向四周,低声道:“番兵番将双方开仗并不可怕,我就害怕林鹏突然带着三千六百圣天逆匪杀上前来,而且还带着木笼囚车。到时我们就这点儿人马,还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女眷,如何抵挡?”说着一脸懊悔之色,又道:“若不是我一时粗心带错了解药,还有就是……就是不该听了赵校尉的话,将我家的暗器全都扔了。不然,我家的暗器那样厉害,我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康六眼中闪过惊恐之色,说道:“找到太子小主人,按照唐侯爷的指令,我们坐上大海船,大船四面有一十六只兵船战舰保驾护航,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说话之间,众人走出西门。城外行人三三两两,从穿戴上看,大多是海上的渔人。又行了不大功夫,便能望见前方清蓝的海水,望见海水中的点点白帆。

       梁日指做兰花,向前一指,呻吟两声,尖声说道:“前方便是大海,即刻就能见到太子小主人了。我们快些寻到那个港口,快快找到那个‘千面桃花’。”说着,停下脚步,不住向两侧观看,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众人跟着梁日停下脚步,也都向两侧观望。

       赵青宇抬手向北一指,说道:“那座山崖北侧,应该就是海港泊船之处。”

       众人举目看去,只见前方不远之处,耸立一道雪白的山崖,崖下一道平坦的斜坡直通崖颠,斜坡之上,绿草如茵,便如天工铺下的一般。崖下碧波翻卷,海浪拍打白崖,飞溅起朵朵浪花。

       又见崖下一人,白衣斗笠,正在盘坐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之上,手持一根的钓竿,正在全神垂钓。

       远处海面上,百余艘三桅大船,鼓足风帆,正向岸边驶来。

       便在此时,从城中冲出数百铁甲军兵,在铁蹄扬起的一片沙雾尘烟中,向那道山崖的北侧驰去。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道:“那些驶来的大船,可就是那个盛洪畴的船队?太子小主人可就在船上?”

       樊仲眼中射出阴寒之光,说道:“这样规模的船队,若无举国之力,如何养的?莫非盛洪畴真是富可敌国?”

       孟一辰眼中精光湛然,沉声说道:“我们到得崖下,一看便知。”

       众人快步走到崖下,刚要绕过山崖,却见那名在崖下盘坐垂钓之人,缓缓站起,大声笑道:“不想老夫有生之年,又能在万里异乡见到众多故国才俊!”说罢,轻身一跃,身形如一只白色鸥鸟,从那块凸起的礁石上凌空飞下,轻飘飘地落在众人的面前,又道:“让老夫更没想到的是,靖边小友也在其间。”随着话音,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的老脸,但双目之中,闪出灼灼神光。

       赵青宇笑道:“牛老通译知友遍天下,四海随意寻,真是让人羡艳不已。”

       牛靖边急忙走到众人之前,向那老者躬身施礼,说道:“晚辈见过万老前辈。前辈健硕如昔,实让晚辈心中宽慰。”

       唐轩心念一动,暗道:“莫非此人就是在圣天岛上见到君不罪刻下秘笈的那个‘万事皆非’万事非?”

       那老者双目闪着精光,依次看过唐轩众人,笑道:“中土大明,无论庙堂江湖,除却靖边小友这样年岁之人,恐怕无人知晓老夫这个‘万事皆非’的名头了。”

       唐飙怯生生地说道:“我年岁虽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叫‘万事皆然’,他现下已是圣天逆教的副教主。他此刻已来此地找你。看他的神情,像是来找你打架的。你们兄弟不和,你是兄长,可是霸占了他理应分得的家产?”

       孟一辰脸色一沉,说道:“唐校尉不可与万老前辈这般说话。”

       万事非笑道:“这位唐小友说话直率,老夫很是喜欢。”说话之间,上下打量唐飙,又道:“你姓唐,又是蜀中口音,腰间还带有鹿皮革囊,你一定是唐门子弟。”

       唐飙道:“你老人家说的很对,小飙子正是来自蜀中唐门。”

       万事非道:“老夫虽是离开故国五十年,但中原武林发生的大事倒也知道一些。你们唐门与蓝裳一战之后,在此三十年中,可有起色?”

       唐飙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三叔武功很高,只是……只是他也死了。”

       万事非道:“当年你们唐门中的唐领、唐震、唐骥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与老夫都有过一段交往,特别是唐骥还与老夫一道做过……”说到此处,语气一顿,又道:“那些往事不提也罢,总之你即是唐门子弟,也算与老夫有些渊源。”

       唐飙眼圈一红,说道:“唐骥是我爷爷,唐领是我大爷爷,唐震是我二爷爷,他们……他们都死在蓝裳的‘天蓝’之下。”

       万事非道:“陈诚、李飞、阮湘他们的后人呢?好像在江湖中的名声不是很大,看来那三家也无多大起色。当年那三人,可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老夫离开中原时,陈诚与李飞还没有子嗣,阮湘的儿子已是弱冠之年,好像叫做阮洪知。老夫看他的面相,觉出他早晚得要害人。”

       唐飙道:“陈诚的儿子名叫陈仲庭,李飞的儿子名叫李天青,他们与我三叔一样,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前些时候,听林鹏说,他二人已被朝廷擒拿,是阮洪知举报他二人谋反。”

       万事非道:“看来当年名耀江湖的武林四家真是不复存在了。”随即又道:“我那侄儿呢?有些时日未能听到他的讯息。”

       牛靖边道:“万兄弟在太上皇复位之时,丢掉了一条手臂,为此获得了四品的官位,如今在太常寺中任职。”

       万事非道:“老夫离开中原时,他才三岁,一双手甚是灵巧。他长大后那个‘万变千玄’之名,唉!不说也罢。”

       唐飙道:“万老前辈,你老可要躲上一躲。你老那个弟弟乃是圣天逆教的副教主,圣天逆教来到这里有三千六百人马,你老人家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打不过那么多人。”

       小白向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仰头一声长嘶。

       万事非道:“好一匹神骏的白马!造物主降下这样的白马,一定还会降下与之相应的一匹黑马。”说着微微一笑,又道:“因果已成,任凭你躲到何处,也休想躲开。”

       百余艘三桅大船已到近处,各船甲板上,尽皆站满了身披铁甲的兵将。

       梁日呻吟两声,尖声道:“船上尽是番兵番将,这些船,不是盛洪畴的船,这让咱家到何处去寻太……”说到这里,看了万事非一眼,将后面的话咽回,捂着腰连连呻吟。

       杨发忙道:“表叔,你老人家的腰又疼了?”

       万事非双目依次看过众人,不住点头,说道:“当今大明庙堂、江湖中的才俊,不远万里来到欧罗巴,定有极其紧要的大事。”

       紫裳抱拳拱手,说道:“久仰万老前辈大名,晚辈甚是敬仰,晚辈今有一事相询前辈。”

       万事非道:“这位姑娘实乃古今武林中少有的人物,想来就是当年的蓝裳,恐怕也是不及。姑娘有事,直说便是。”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万老前辈之誉,紫裳实不敢当。老前辈可知盛洪畴到何处去寻?可知‘千面桃花’夜梦桃此刻身在何处?”

       万事非看向海上的兵船,说道:“盛洪畴的船队,昨晚还在此处停泊,夜半时分离开了港口,像是给这些兵船让开泊位。‘千面桃花’也应在盛洪畴的坐船之上。”

       听了这话,唐轩心中懊悔不及:若是昨晚救下菲恩二人后,不急着到客栈与众人会合,而是径直到海港船上寻人,此刻早已找到了孩子。

       数条白帆小船,从海中驶到到了岸边,像是早起的渔人,捕到鱼后,要停船上岸,赶往城中的鱼市。

       紫裳道:“万老前辈可知盛先生的船队去了何处?”

       此刻,大船上的铁甲军兵已陆续来到岸上,一时人喊马嘶,甚是纷乱。

       万事非道:“盛洪畴有些本事,此时早已家大业大,他在伦敦与加莱各有一支船队。”说着又看向海上的兵船,说道:“此前也多次发生这类事情,至于盛洪畴的船队去了哪里,要看这些英吉利的兵船在加莱停泊多久。要是这些兵船只是停上三天两日,盛的船队便在海上游弋。若是停泊的久长,他的船队就会前往伦敦。”

       紫裳目光闪动,说道:“万老前辈可与那位盛先生多有交往?”

       万事非笑道:“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老夫八十大几的人了,还会与谁交往?人的年岁越大,越应有自知之明。”说着眼中闪过追忆之色,又道:“老夫年轻之时生性较为张扬,武功也还说得过去,从而生出一些事端。自老夫定下‘万事皆非’这个名号后,就不喜与人交往,但前因早成,后事多生,这才远离中土,来到西洋。便是当年盛洪畴初来之时,老夫与其也并无多少交往。”

       唐轩看向快到岸边的数条白帆小船,心道:此时要寻盛洪畴与夜梦桃,还需找条大船。他的船队若是未去那个名叫伦敦的地方,不会驶出多远。随即向海上眺望,又想:若是他们去了伦敦,不知那个地方距此地有多少航程?

       紫裳道:“万老前辈,若是我们前往伦敦,不知如何行进?要有多少路程?”

       万事非道:“伦敦是英吉利国的都城,距此地并不遥远,大约二百里的路途,但需乘船前往。那伦敦城并未建在海滨,渡过面前这道英吉利海峡后,还需进入一条名叫泰晤士的大河,逆水而上,才可到得伦敦。”

       紫裳道:“去那伦敦,倒与从北海经潮河去芦台古镇的途径很是相似。

       万事非眼中又生追忆之色,说道:“当年老夫就是从芦台古镇乘舟,经潮河而入北海,万里鲸波,来到西洋。”说着又是轻轻点头,说道:“那古镇虽小,却是人杰地灵,当年名动天下的黄裳、蓝裳都是那里的人氏。”

       紫裳笑道:“我曾听人说:‘会说芦台话,再把宝刀挎,行走江湖上,任谁都不怕。’这四句打油诗,当年万老前辈可曾听过有人在江湖上传唱?”

       万事非道:“这恐怕是有人在故意调笑了。”

       赵青宇用纯正的芦台土音将这四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即笑道:“赵某再将贞子的宝刀‘千鹤青木’借来跨在腰间,岂非即刻无敌于天下?”

       紫裳看向海面,说道:“到海上去寻盛先生的船队,还需雇上一艘大船,但此间都是兵船战舰,不知能否与他们的水师统领通融通融借上一艘?”

       万事非道:“各位大可在此等上一天半日,看这些兵船是否离开,若是他们仍未驶去,再寻舟出海不迟。”说着收起鱼竿,又道:“这些兵船搅得老夫无法垂钓,老夫这就回城去了。”

       牛靖边忙道:“万老前辈年事已高,离家日久,不如随晚辈返回故国,回归乡里,颐养天年。”

       万事非道:“那些人虽已故去,靖边老弟,你说我还能回去吗?”见牛靖边默然无语,万事非笑道:“我在此地也有家室,艾莉丝虽青春已去,我们仍是琴瑟相和,其乐融融。”

       一阵湿润的海风吹来,吹起了众人的鬓发。

       杨发望向前方的大海,眼中满是惊喜之色,说道:“我第一回看到大海,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听人说,真龙不是在天上就是在海里,太子小主人是真龙天子,在海上坐船一定安稳。表叔,我看我们还是坐船回去。”

       樊仲猛然转头看向杨发,眼中隐隐闪过杀气。

       万事非已是转身离去,听到杨发这番话,不由“咦”了一声,便停下了脚步。

       三夫人倒提三尖两刃刀,冷冷说道:“糊涂虫终是说了一句明白话。”

       杨发喜道:“小娟,你终是夸赞了我一句。”

       三夫人倒过刀头,手指轻抚森寒的刀刃,说道:“我想留在此地,不知你有何打算?”

       杨发偷偷看了一眼梁日,低声道:“小娟,你留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过活?我看你还是与我一道回去吧。”

       三夫人中指猛地一弹,森寒的刀锋发出一声轻响,说道:“我要是让你与我一道留下,你可是愿意?”

       杨发满面通红,支吾道:“小娟,我……我……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

       三夫人眼中闪过寒光,说道:“你可愿意为我舍弃将军之位?”

       杨发周身一颤,颤声道:“我宣宁老家……宣宁老家还有老娘,她……她今年七十六了……”

       听到两人对话,众人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便是赵青宇也未出言调笑。

       三夫人冷冷一笑,说道:“我与你一道侍奉你的七旬老母,你可愿意明媒正娶将我娶进家门?”

       杨发通红的脸色忽地变做青白,颤声道:“陈……陈大人他……他还不剥下我的皮……”

       三夫人仰天大笑,抬手向前一指,刀锋在日光下发出幽蓝的寒光,大声说道:“那里便是海港,快些上船,回去做你的怂包将军去吧。”

       杨发哭道:“小娟,你不走,我真是放心不下,你……你要是真不想回去,我……我就留下来陪你。”

       兵船上的铁甲军兵大都到得岸上,已然列出多路长队,站在沙滩上,黑压压的一片,看去不下万人。

       海上极目之处,一条狭长的快船,鼓足白帆,劈波斩浪,向岸边飞速驶来。

       便在此时,小白回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随着这声嘶鸣,从城中方向飞驰而来数十匹骏马,转眼之间,便到众人近前。当先一匹黑马极其神骏,马上一人,白衣如雪,双目冷锐如刀,正是林鹏。江渭、万事然、李怀宗、晋墨呈、来九针、廉如众、小青等人立马林鹏身后。

       万事非见到一身黑衣、面色如铁的万事然,不由脸色一变。

       小黑双目喷火,怒视小白,连连嘶鸣。小白鬃尾齐奓,两眼死死盯住小黑。双马大战,像是一触即发。

       林鹏面带轻笑,环视众人,最终看向紫裳,说道:“紫大美人区区瞒天过海之计,如何骗得了本座?本座向西南而行,只是将计就计,欲擒故纵而已。”

       李怀宗精黄的眼中射出阴寒之光,冷冷说道:“前有大海,后有我圣天无敌之士,今日此地,便是你们这些狗官逆贼连同那条小妖蛇的葬身之所。”

       江渭朗声笑道:“若有投诚圣天者,便在此刻,也为时不晚,若是错过今时,可要悔之晚矣。”

       小白、小黑又在相互怒视中发出长长的嘶鸣。那驮有饮食的两匹马,似是受到惊吓,飞跑到众人的前侧。韩冰与石城急忙从众人中追出,便要去牵两匹马的缰绳。

       林鹏面色一寒,轻轻扬手,两点寒星疾如电闪破空,分别射入韩冰、石城的眉心。两人齐声惨呼,两眼向天,仰面跌倒。

       林鹏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巾,轻轻拭手,冷冷一笑,说道:“本座花费银两,养你多年,而今一事不成,还留你何用?”

       见此情景,众人俱是惊异。唐飙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为何无故杀人?梁副总管已答应他二人,回京后,每人都是六品官职……”

       紫裳笑道:“林教主可是自行清理门户?刚刚还说识破计谋,欲擒故纵,为何转眼便杀人泄愤?如此做来,岂非自相矛盾?”

       林鹏仰天大笑,说道:“本座行事,天下谁人能识!”

       江渭看向万事非,轻声一笑,说道:“若是江某未猜错的话,这位耄耋之年依然健硕的老先生,可是当年名动江湖的‘万事皆非’万老前辈?”

       万事非整了整身上的白衣,笑道:“没想到我‘万事皆非’今日再次见到来自故国的年轻才俊,看来我中华武林虽屡遭浩劫,却依然人才辈出,实让垂暮之人心中感慰。”

       万事然脸上黑气大盛,咬牙指戟,大声骂道:“天杀的老畜牲,居然活到这般年月,真是苍天无眼!”

       唐飙低声道:“你老人家说错了,是苍天有眼。不然,若是万老前辈早早死了,你老人家如何还能见到他?”

       万事非冷冷说道:“你这般骂我,与骂自己何异?你在人前这般混账,实让先人蒙羞。”

       万事然将头上的风帽猛地摘下,狠狠摔在地上,大声骂道:“你这老畜牲,你还知道先人?你还知道羞耻?你当年大逆人伦,全无人性,你勾引我娘,又见其奸杀,你……你就是一个丧心病狂、十恶不赦的狗贼!”

       万事非淡淡笑道:“我与你娘暧昧不假,你可知我为何杀她?你可知你娘做下何等不要脸之事?”

       众人听得大多皱眉,林冬雨、圣夜心等人更是转过身去。

       康六笑道:“万老前辈,他娘做下何等事情,你快些说出,说得越细越好,也好让众人做个评判。”

       康六话音刚落,秦渊抬腿一脚将康六踹到众人之外,大声喝道:“你再敢说出这等下作之言,秦某一拳毙了你这混账东西。”

       康六从沙滩上抬起头,沾满细沙的脸,正好对着双目圆睁、眉心出血的韩冰。康六一声尖叫,翻身而起,连滚带爬,钻入众人之中。

       漆黑的云,不知何时从海上升起,刚刚还明媚的天空,不觉暗淡了下来。

       大队铁甲军兵向加莱城中行进,经过此地,纷纷看向众人,眼中多有讶异之色。

       林鹏笑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两位这般年纪,一些事,也不宜在众人面前说起。万老前辈,你与本教万副教主之事,实乃你万家之家事,当年的恩怨,今日你兄弟二人便在此地做个了断,本座及本教中人不会出手干预。”

       万事然拔出腰间长剑,飞身从马上跃下,大声喝道:“老畜牲快些过来受死,今日我要将你大卸八块,方解我心头之恨!”

       便在此时,又有一队铁甲军兵走了过来,数名身披红袍的领军之将,走在队列的前方。其中一人,手中牵着一只体型巨大、面目凶恶的黑色獒犬。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神色倨傲,看向唐轩、林鹏等人,连连皱眉,向身旁一名年轻武将低声说了几句。那年轻武将走上几步,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东方人,可是盛洪畴的部属?”说着抬手向城南一指,又道:“你们要想斗殴,尽快离开此地,找个僻静的地方,你们随意去打、去杀。”

       此人话音刚落,那只黑色巨犬突然向着众人昂头狂吠起来。

       康六低声道:“叫什么叫?再冲着你康六爷乱叫,小心康六爷将你下了汤锅。”

       那年轻武将见众人并不离去,又是大声喝道:“你等还不快些走开。”说着回身一指那名神色倨傲的武将,又道:“再不走,欧文将军就要下令将你们全部擒下。”

       樊仲转头看向这名被称做欧文将军的武将,魁伟的身躯似在微微颤抖,深沉的眼中闪过异样之光。

       此时,城东方向传来隆隆的火炮之声。康六一脸兴奋之色,大声说道:“开炮了!打起来了!法兰西人与英吉利人终于打起来了!”

       漆黑的云,已升上头顶,一阵阴冷风,从海上吹来。

       康六抬头看天,说道:“老天千万不要下雨,若是下雨了,大炮打不响,火铳也没法用了,两边儿的仗,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

       那只黑色巨犬突然停下叫声,低头在地上嗅了起来,一边嗅一边走向唐轩众人。突然,那巨犬昂起头来,向站在队前的樊仲狂吠几声,又向樊仲奋力冲去。那名牵绳的武将连声喝止,极力将其拽住。

       唐飙低声道:“那紫色的大蛇要咬樊将军,为何黑色的大狗也要咬樊将军?”

       见此情景,欧文身边一名高瘦的武将低声与欧文说了两句。欧文微微一愣,对牵着黑犬的武将说道:“索恩,将亨特放开,看他要撕咬何人。”

       索恩放开犬绳,那黑色巨犬一声狂吠,如一道黑色电闪,向樊仲扑去。樊仲身旁的梁日尖叫一声,便要瘫软在地,被唐飙一把扶住。康六脸色大变,快步闪到一旁,颤声喊道:“疯狗咬人了!快保护梁副总管!”众人也纷纷向两侧闪开。

       看着眼前的情景,紫裳面露微笑。林鹏等人也露出惊异的目光。欧文神色倨傲,一甩红袍,带着十余名兵将围拢过来。

       樊仲见恶犬扑来,身形微微一闪,那黑色巨犬一扑而空,但其甚是灵便,前爪刚刚扑地,腰身一扭,身形又如黑色的电闪,腾身而起,向樊仲背后扑去。樊仲又是轻轻闪身,那黑色巨犬两只尖锐的前爪,几乎就要抓到樊仲身后的革囊。那黑犬两扑不中,双爪伏地,昂头看向樊仲,嘴里发出阵阵咆哮之声。

       唐轩抬手一指欧文,大声喝道:“还请将军喝住狂犬,不可让其随意伤人。”

       欧文见唐轩说的竟是英吉利语,不由一愣,说道:“亨特是英吉利第一名犬,神异非常,从不随意伤人。亨特今日这样扑向这个东方人,它一定发现了什么。东方的年轻人,你可知道,亨特的第一个主人便是加莱城中的亨利将军,而亨利将军昨夜在加莱城中被人杀了,而且尸身之上还没了头颅。”

       欧文的话音未落,那黑色巨犬一声狂吠,再次向樊仲背后的革囊扑去。恶犬扑来,樊仲并未闪避,而是双目紧盯着眼前的欧文,双手似在微微颤抖。

       电光石火之间,黑色巨犬已是扑到樊仲的背上。樊仲站在那里,纹丝未动,但巨犬的利爪,已将樊仲背后的革囊抓裂。两颗人头,从裂开的革囊中滚落在白色的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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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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