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中信已是极尽自我聊慰,可面对郝凡的每日电话问候,以及频繁的上门逼迫,他终是不可避免地敏感了心态,对手机铃声、砸门声、车辆引擎声都产生了应激心理,连带着田冰也跟着神经质了起来。
本应是和谐美好的春节假期,中信却是在抑郁难捱的心悸中度过;
本应是春意盎然的一年之计,中信却是无法正常开展那些基于公众号的小业务了,因为,郝凡可不管中信在做什么,她的电话会随机响起,根本由不得他拒接或敷衍;
本应是每月给郝凡一些钱后,便可换取几日的宁静,可她却一面嫌少地收了钱,一面继续我行我素地骚扰,饶是中信善于君子动口,却始终秀才遇兵,更心意渐冷终成灰!
季春的一天,半山居小书屋,中信正扑在电脑前赶活儿。
突然,砸门声伴随着郝凡的叫骂:“姓顾的,你个缩头乌龟,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中信的心脏当即就生理性地揪疼了起来,他单手捂胸,眉头紧蹙,不是不想开门,而是不能开门,那女人的泼辣已然让他吃尽了苦头:
一旦见面便是数小时的无果吵闹,就算是圣人也会被逼疯掉了。
院门外的女人暂停了踹门与辱骂,桌上的手机又无声地亮起,看着那个如同梦魇一般的来电号码,中信满面的无奈与苦涩,他僵在那儿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一如四面楚歌的颓废迟暮,又如身陷囹圄的可怜无助。
踹门的声音更加狂躁地响起,女人的话语也变得更加凶狠与恶毒起来,为避免不必要的升级,中信只得装聋作哑枯坐室内,心中暗暗祈祷着,她的戾气快点儿发泄完毕。
“姓顾的,你个呆怂,有种你就一直躲着,我知道你老婆在哪儿上班,我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会让你们没脸见人……”
郝凡非常社会地吼着粗话、狠话,连续踹了半天门,终是累了,骂骂咧咧地驾车离开了。
半下午的时候,田冰回来了,却见中信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看似有些丧。
“老四,我回来了。”
见中信没有反应,田冰走过前院,来到他的身旁坐了下来,并像是兄弟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干嘛呢,还在为那个女人生闷气呢?”
中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咋回来了?”
田冰淡淡地说道:“还用问吗?那个女人去民宿那边找我闹了呗。”
“啊,她还真去找你了,这个女人,唉!”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曾经的绵软似乎远去了,平添了生硬的角质感;
他的鼻翼在轻轻地翕动着,铭记的暖香却已消散了,只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的心里发酸,他的口中发苦,他抬眼望向了前方,围墙外的槐树正枝繁叶茂、阴翳浓稠,将小院紧紧地包裹起来,却也像牢笼一般将他困在了中间,凋落的槐花铺满了院子,更铺就了刺眼的白……
“冰儿,对不起,我~”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切,胡说什么呢,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对不起太多人了,尤其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你又何须如此辛苦自己,那个女人又凭什么去和你吵闹呢?”
她不欲纠缠于这个话题,便指着围墙外的槐树道:“这些树长得太快,有几处围墙都给撑裂开了,咱们要不要把树砍了?”
“不能砍,围墙的根基本就太浅,如果没有这些树,恐怕早就山体滑坡了,还是找机会修一修围墙吧。”
“对呀,真要砍了,大树心里该多委屈呀,围墙坏了修一修就好了呀。”
他转眼看她,但见那小脸娇俏依然,却也隐现风霜,他的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当年曾拒绝为她写诗填词,盖因豪言要伴她平平平淡淡过一生,而今,却是拖累于她了。
“围墙坏,山气虐,人生半途,四面风来,吹皱一池厚霾;夕阳晒,结发在,此情长暖,看似无碍,只是朱颜不钗;城郭之外,莫名再败,欲抛心衰无处埋;茕孑满爱,七尺可卖,舍执天阔有宽窄,无耐,无赖,无奈……”
听着他的沉声低语,她也只能欲言又止,选择了无奈。
当天边的云彩染上了红晕,不受控制的咕噜声传出,她疑惑道:“你中午没吃饭吗?我做饭去了。”
正欲起身的她却被他拽住了:“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他的话语很是软绵无力,深深地揪疼着她的心,看着他仿若神游天外的茫然,她知道,他这会儿最需要的不是填饱肚子,而是心灵上的依恋与倚靠。
她歪过头靠在他的身上,开始尝试拉他回来。
“老四,你有几年没回白鹭了?”
他摇了摇头,神情更加地落寞起来,她继续说道:“要不,你回老家待一段时间吧,权当散心了。”
他终于开言了:“我若走了,你一个人住山上怎么行呢?”
“不碍事儿的,你就放心回去吧,我妈过两天就回来了,再说了,那个女人天天来闹,你待在这儿也不得安生啊!”
“正因为那女人来闹,我就更不能走了,她现在已然成疯,我若不在,她更加不会让你们安生的呀!”
“她今天就去找我了,我才懒得搭理她呢,我们早就离婚了,你是你,我是我,她找我只能是自讨没趣。”
他知道,她虽然口中说得轻巧,其实心里早就憋屈坏了,只不过为了宽慰自己才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我真的搞不懂了,她看着也不傻呀,可为什么非要闹呢?我若有钱何至于此呢?既然没钱,闹就能闹出钱来吗?反倒是双方白白消耗了太多心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于事无补,甚至是损人害己、雪上加霜嘛。”
“你忘了苏东坡与佛印的故事了?依照她的心理,她认为你有钱不肯拿出来,她只有狠狠地逼你才有可能拿到钱呀。”
“可我真的没钱啊!”
“可她不相信啊!”
中信不欲再言,情况就摆在那儿,只要没有钱,无论怎么分析怎么运作都是枉然,躲开一时或许能换得一时的安宁,姑且做一回让人背后辱骂的人吧。
“那好吧,我就暂避其锋芒,做一条落荒而逃的那啥吧!”
“错,不是落荒而逃,是形势所逼的战略转移,她的眼中容不下你我还在一起,看不得你我不吵不闹,你我暂时分开了,她也就获得某种心理满足了,等你搞来钱或者拉来业务,把公司搞好了,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田冰的憧憬有她的妥协与理解,更有她的理由和愿景,中信又何尝不懂呢?
迫于无奈的离开看似简单粗暴,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留下了烂摊子终是麻烦了田冰,抛却了直面终是污损了信字。
中信双手紧握,哂笑道:“呵呵,战略转移?不过是自我贴金罢了,逃了就是逃了,想我几十年一直恪守的准则,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压力之下终是直不起腰啊!”
“你呀,我也不想再劝你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你的压力确实很大,可你又不是全无助力,关键还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啊!”
“好了,冰儿,你就别提那个助力了,容我再好好想想,回白鹭待一段时间也好,只是我走后,家里的一切就要辛苦你了。”
“嗯,你就放心吧。”
“还有,宋宇跑路后,那个女人每天都要面对逼债的人,她也着实不容易,再看到你我相处和谐,她的心中难免不高兴,为难为难你我,或许就是她的减压方式而已,你也多理解理解吧,尽量回避与她的正面冲突。”
“知道了。”
他抓起她的手深情地吻下去,淡淡的84味儿居然有种莫名的香。
“冰儿,尽管你没告诉我,其实我也知道你在干什么,对不起,是我太没用,让你受苦了,此生但有转机,我必宠你到世人皆妒……”
她只将皓腕轻轻翻转过来,纤指覆在了他的唇间,进而把玩起他那密密麻麻的短须。
他几欲再言却终是缄默,相伴二十多年,画饼已然太多,纵使心有万千结,都只是镜花水月,缺了物资俗世的依托,又如何能圆润一如往昔的豪言呢!
微寒的山风撩动了槐树叶,越过了小院墙,轻挑了她的碎发。
两人并肩蹲坐石阶,看夕阳渐下,红霞尽残,淡泊的夜色开始浓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