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倩儿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将白瓷方瓶里青绿药膏涂抹在右脸颊上,淡淡一笑。
杨夫人推门进来,倩儿起身迎过去:“娘亲怎么过来了?”
杨夫人将手中的锦匣和画轴放下来,伸手撩开倩儿的头发,仔细端详:“这几日我见你脸上这伤越发浅了?”
倩儿盈盈一笑,看向梳妆台上的方瓷瓶,杨夫人顺着倩儿的目光望过去,了然于心,慈爱一笑:“你啊,当真跟卿茹一模一样!”
倩儿扶杨夫人坐下,看到匣子和画轴诧异道:“娘亲,这是?”
杨夫人将匣子打开,小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这些都是你爹娘的东西,我一直收着,现在是时候给你了。”
倩儿看匣子里的物价眼睛一亮,随即又蒙上一层水雾。她将画轴打开,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男子相貌堂堂,正满面笑意地看着她,那眉眼之间像极了……
倩儿摸摸自己的脸,惊诧地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叹口气:“这是你爹,若不知亲生爹爹的模样,不免会遗憾一辈子。这些你娘亲早就想到了,便画了这画像!”
倩儿一眨眼便滑下泪来,怪不得自己的眉眼和画中的男子如此相像,果然他竟是亲生爹爹!
“好孩子,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开心幸福的生活,也不枉你娘为你做得这一切,你爹在天有灵,知他有这般好女儿也会安心。”杨夫人将倩儿揽进怀里,柔声询问,“留在我身边吧,女儿也好,儿媳妇也罢,这辈子都留在娘亲身边可好?”
杨夫人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惹得倩儿不住垂泪,又重重点头。杨夫人伸手为她拭泪:“好了,好了,日后都莫要再掉泪了,早些睡觉。”
倩儿把杨夫人送出去,回来将爹爹的画像仔细挂在墙上,一抬眼便看得到他温暖的笑意。
转眼已是上元节,即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汴京城的夜热闹至极。
汴京城主街之一,因毗邻皇宫正南侧,遂被百姓称为御街。今夜,御街搭建彩棚,花灯高挂,街道两旁歌舞杂耍,欢声震天,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可热闹得紧。官府搭建的一盏最大最漂亮的骏马奔驰彩灯,正对着皇宫宣德楼,宣德楼上亦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与这街上之景两厢呼应!
府中诸人皆出来观灯,哥哥们带着嫂嫂各自去玩,连爹娘都自己逛去了。这边,流年却非要拉着四郎、五郎和六郎三兄弟不放,倩儿九妹延儿一个都未少。
五郎和六郎甚觉尴尬要走,流年死死拽着不让走:“六哥,你可不能走,我约了郡主姐姐在这里见面。我是以杨六郎名义约的,你要走了,郡主姐姐过来扑个空,可如何是好?”
众人噗嗤一笑,六郎忍俊不禁一指头戳过去。流年又是直咧嘴:“六哥,人家这两天脑袋本来就糊涂,你还如此对我?”
“你个鬼丫头,自己的事情不好好处理,偏来管我的闲事!”
“唉,妹妹可是一片好心为你,你还不领情!”流年吐吐舌头,“未想到我六哥竟如此含蓄,你要学学四哥,把话说开才好。我去柴王府可听说官家正给郡主姐姐择婿呢,你再不把话挑明,郡主姐姐可要名花有主喽!”
六郎有些惊慌失措:“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不信你亲自问郡主姐姐喽。我们先走喽,你在这里等她吧。”
四郎拍拍六郎肩膀:“八妹说得有道理。”
众人走出去很远才停住脚步,五郎问道:“八妹可给五哥约了女孩子?”
流年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
“哦,即是没有,我就不跟你们逛了,回府睡觉去了!”
流年明白过来,差点笑喷:“我温和朴实的五哥也会逗趣?放心,嫂嫂的事包在妹妹身上,五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打住,你可打住吧,五哥当真不劳烦八妹操心!”五郎说完转身就走。
九妹见五郎走远,瞅瞅四郎和倩儿,又瞅瞅流年和延儿,垂下眼眸低落到:“我也回府睡觉吧。”
流年一把将九妹拽住:“九妹,这么热闹为何回家?不许走。”
九妹见流年兴致勃勃的样子,实在不忍扫她的兴,只得答应跟着。五个人一路走一路打闹,猜灯谜,弹琴吹箫,卖艺杂耍,说书算命,好不热闹。
流年停在卖花灯的摊子旁,盯着一盏蝴蝶灯定定看着不住挠头。这灯手工细致,制作传神,与春天里花间飞舞的蝴蝶别无二般,竟将流年的魂摄了去!
“想什么呢?”
“没。”流年紧着摇头。
延儿淡淡一笑,掏钱将灯买下来给流年。
延儿心中其实纠结得紧,八妹每每见到他们小时候相似的物件和场景都有熟悉之感。也不知他将八妹让到寇准怀里是对是错!如果有一天她恢复记忆,心中想的可还是他杨延顺?命运当真弄人!他每每想到此处,整颗心都隐隐作痛。
流年端详着蝴蝶灯,有种感觉就在脑袋边上徘徊,却总是同她捉迷藏,这感觉使流年非常不安,不住地敲打脑袋。
四郎和倩儿对看一眼,倩儿脸颊立时覆上一层红晕,急忙低下头。
自小,四郎对倩儿就极好,比其他哥哥更甚!只因顶着兄妹名分,倩儿从未敢多想。她和八妹不一样,八妹和延儿自小受父母之命定亲,名分已定。她和四郎却不然!这次毁了脸,她本就下定决心终身不嫁。没想到,四郎丝毫不在乎她脸上的疤痕,在她最无助脆弱之时,默默守护,毫不犹豫在全家面前吐露爱意,求得爹娘同意。往事一幕幕忆起,四郎当真是把她放在心坎里关切,甚至肯豁出命来为她试药,倩儿的心一点点融化,甚觉温暖!
四郎在身后偷偷牵住倩儿的手,低声问道:“你喜欢哪个?我买给你。”
倩儿盈盈一笑,又低下了头。四郎走上前精心挑了两个,给了倩儿和九妹,随后提议:“我们去放灯可好?”
流年眼睛一亮:“什么放灯?”
倩儿拉起九妹和流年:“去了就知道了!”
几人牵着手去往临水楼,却见寇准迎面走来。他身影甚是落寞,让人瞧着不免心酸,在见到几人后瞬间开颜。
流年恍然惊醒,囧的直拍脑袋:“寇大哥,我答应要去草庐寻你,竟又忘得一干二净。这几日我这脑袋也不知为何,甚是糊涂!”
寇准见流年窘迫的样子,不觉笑了:“就知道如此,我这才过来寻你们!”又看向延儿,“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来?”
延儿淡然道:“寇大哥,我们也是好久不见,大伙正要去放灯,一起吧!”
长廊长,九回百转,邻水而建。月光映着水面莹莹波光,澄明透亮。男男女女簇拥在廊边放灯,各色各式花灯,在无数祈愿目光下,顺水流飘远。
流年满面惊喜:“原是如此!”
倩儿笑道:“你把心愿写在纸条放在灯上,顺水飘走便可实现。”
“真的吗?”
寇准和延儿见流年如此开心,不觉相视一笑。
四郎付了银子,几人都选了自己喜欢的灯,流年提着笔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写。她调皮地看向寇准,寇准却将字条捂住。复又看向延儿,延儿同样如此,流年对他们两个吐吐舌头,低下头独自思索。
流年真不知她的心愿该是如何!踌躇了一会,只得胡乱而写:不问前程,顺其自然。
寇准呆看着流年的侧脸满面宠溺,低头写下:愿八妹平安喜乐。
寇准脸上的变化都尽数看在延儿眼里,他努力佯装无所谓,颤抖写下:愿八妹平安喜乐!
流年把纸条塞进精心挑选的荷花灯里,轻轻放到水里一推,看荷花灯缓缓飘远,汇入各式各样花灯中,没了踪影。
远处有星星点点飘来,由远而近,越聚越多,竟覆盖半个天空,犹如漫天星辰,流光溢彩,甚是壮观。万千盏澄黄色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美的摄人心魄。
竟是皇宫放出来的孔明灯,流年不觉有些恍惚,此情此景又是如此熟悉,恍如隔世。那种奇怪的感觉又驻在心间挥之不去,脑袋里有东西同她捉迷藏,却怎么都抓不住。这种感觉平素只在梦境里撕扯着她,这几日不知为何,大白天也会如此!流年心内甚觉不安,不知不觉又重重地敲脑袋。
延儿心内一颤,流年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睛里,最近也甚是奇怪,总是不知不觉敲打自己的脑袋。他抓住流年的手,俯身轻问:“你怎么了?可是头痛吗?”
流年摇头:“不是,只是觉得这场景甚是熟悉,就在脑袋边上,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延儿一激灵,悠悠看向天际漫天的孔明灯,心事重重!
夜色已深,热闹渐渐散去,几人走过热闹的主街,胡同里瞬间暗下来,又恢复了夜晚本来的清冷,只剩雾气朦胧下一轮圆月照着前路。
耳边有风穿过,只听嗖嗖两声,四郎和延儿各自徒手接住一只冷箭。环顾四周,高高的阁楼上竟站满黑衣人,手持弓箭瞄着流年几人,嗖嗖嗖,箭如雨下。
流年大惊:“延儿哥哥,保护寇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