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城秦府,初冬的季节,风刮过,落黄一片。
婉婷亲自带着丫鬟凤儿在府里的旮旮旯旯里检查一遍,如今天干气躁,最怕的就是有这些隐患。
敷桐身子有些重,预产期就在年前,莺儿就越加忙碌起来。她亲自拿着门房上送来的请帖回帖去书房,被婉婷叫住。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帖子,相爷不是都回绝了吗?咦!这是什么?”
婉婷从中抽出一个簪花篆字小帖,上面印有春芳阁的纤手印迹标识。篆字于她来说不难,可她左右上下转着看了一会儿,就是首四季回文诗,也没看明白是有何心思,送帖的人无缘无故怎么会郑重的送这几句诗文?。
她接过莺儿手里的帖子道:“你去忙,我给相爷送去。”
临凤厅书房里,兰湮正在少郡的指导下练字,那一手行书已经有十分少郡的字体。
“成了。”少郡长舒口气,夸赞道:“湮儿聪明。”
兰湮抓抓鬓发:“姐姐逼得湮儿好苦,我若聪明,鸭子都能上架。”
婉婷一步进来道:“我们湮儿就是聪明,谁这般年纪能跟在相爷身边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兰湮点了一笔墨汁,就去戳她:“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婉婷笑着一转身躲开,把手里东西放在案桌上:“好了,不闹你了,姐姐快看看这是什么?”
少郡一眼就看到上面春芳阁的帖子,虽然对绾秀的字迹记得不太清,但猜测只有她才会给自己添堵。
三人头对头看着,兰湮第一个摇头:“我对这些不开窍,婷姐还差不多。我去把门。”
说完她真就到门口去了,说起绾秀,她比婉婷了解,那就是少郡心里的一个疙瘩,说话阴阳怪气的。
“这是回文诗我知道,可怎么看都看不出里面的用意,难道这绾秀还有心与你风雅对诗不成?”
婉婷委实不解。
少郡也反复看着,对婉婷道:“乍一看里面确实是一首严谨的环复回文,但这里面一定还有蹊跷,她不会无故发帖,还是以这样的公开形式。”
婉婷想起道:“湮儿去问问门房,送帖子的是谁?”
“不用,”少郡道:“她既然不约见,就是不想引起注意,也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少郡反复看了会儿,问婉婷:“你们女子用的的花帖都是什么花纹?”
她这一提婉婷也注意到了,说道:“我用过的就几种,加上她们回的,没见过这种样式。”
这就是了,在少郡眼里,散落在字里行间的浅青色画点没有那么均匀,明显不是原有的。
她拿来另一张纸,按诗句前后秩序,把标着画点的字摘了出来,两人凑在一起看。
天门已开,圣元劫数已近,非人力可抗,尽快脱身,可保无恙。
少郡愣怔怔的,就觉得有股凉气从头顶浸入到骨子里。绾秀通天机,她的话不能不信,天门必是天域,是天域要插手人界了?
她对于后面两句深知厉害却还顾不及,只这圣元劫数是何意?她并没觉得圣元如今会有何大事要发生。秋巡已过,北方草原暂时还算无事,辽东自从高丽战败签订和约已经平定。南方虽是叛乱一直未熄,却是小股的叛乱还不成气候。东南海域海盗已大半被灭,也远离大陆。除非----
除非是这次西北平叛会出意外,她心里一阵乱跳,可能吗?这可是她和皇上议定许久,虽临时做了小变动,但也是计划稳妥。就是失败,也不过是在西北打一场持久的局部之战,怎会波及圣元根基。
她想到此处,在桌案上一堆的帖子案卷中翻着,最后失望喊道:“湮儿进来!”
兰湮回身进屋,不知发生何事。少郡便问:“这几天你可注意有没有西北的消息?”
兰湮想了想,果断道:“没有。”
少郡这才意识到,她在子玉走前叮嘱过,眼下不但他没回信,连西北的军报也没有一封,以前这些可都是经过她手,就是皇上接到了也会转给她看的,现在是怎么了?
婉婷虽不懂天门是什么,但劫数、脱身却知道不是好事,再看少郡紧张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少郡压下心里担忧,说道:“没事,这人一向故弄玄虚,没那么严重。”
“她说的必事出有因,姐姐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今日我就进宫去见皇上。”
还没等少郡进宫,庭瑄就带着伴读曹春进府来了。
曹春是秀儿的兄弟,本是儒户,父亲得罪了上司,被黜户籍,失了考举的机会。上次少郡知道此事后,见曹春还算聪颖,外表不俊却也举止清雅,便让他跟着庭瑄做了伴读。
学士府霍家一门,如今也与少郡有了亲近,只是大人不好来往太密,可庭瑄以弟子的身份却是常来常往,有时还住上几日。曹春也经常与姐姐见面,秀儿惜福,每次都要嘱咐兄弟知恩图报。
曹春给少郡见礼后便去见秀儿了。
庭瑄躲开丫鬟小厮的寒暄,偷偷将一封信递给少郡。
“姑姑,这是父亲让我带来的,他说很重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事吗?”
庭瑄摇头道:“父亲不让我知道,说有些事不知道才好。”
少郡点头:“星儿,你还阅历浅,世上有些事你不必参与,好好读书,以后你入了仕途自会明白。你先去书房等我,必要时我会让你捎信给你父亲。”
庭瑄一走,少郡就进了寝室,把人都打发走后,迫不及待的开了信封。能让哥哥如此郑重的就不是小事。
等一气看完,少郡倒是舒了口气,事不急,至少相对于西北战事来说,可以慢慢查。
在数日前,长瑜就在衙门借着政务与少郡单独见面说过祝仕梁,此人自中了榜眼后,越来越精于算计,用短时间就博得皇上赏识,进而成了皇上的侍读学士,如今已经被皇上提拔为御书房常侍,出入宫禁常伴御驾。
一开始少郡还是挺赏识此人的,处事中正,为人谦和,有他在皇上身边,也会规劝平抑一下皇上的冲动。确实也是如此,自从皇上有了这个尾巴给他补漏拾遗,少郡已经不大被皇上纠缠了,她反而清闲多了。
她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她何尝不是连升三级调到了先皇身边,这种机遇也不奇怪,她是因一心报仇趁机进的军事中枢,此人却是靠文采智谋被皇上看重,毕竟是文官,与社稷也无害处。
但是要像哥哥所说,这人曾与皇上谋划过西北战事,并说真金替换赫连子玉也是他出的主意。这一点少郡就反感,曾几何时,皇上对她也是如此言听计从,现在皇上待她更加热情关注,却是在政务上有些敷衍,甚至有些事不与她商议就定下了。他是皇上,这样做无可指摘,可少郡就是觉得哪里有不对了。
她走出寝室,下了绣英楼,对守在那里的鹿昭和时昌道:“你们叫个机灵点的去探探那个常侍祝仕梁,看他平日除了进宫又干些什么。”
时昌看看鹿昭,又一笑道:“刚才我和鹿昭还要说呢,咱这府门刚发现也有人盯着呢。恐怕盯了不是一两天,人都换了两拨了。”
“那你们不早说,”少郡生气道。威风了两代的丞相府竟然被别人盯上,自己的行动不就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了。
“大人,要不抓个来审审?”这是最省事有效的办法。
“不能打草惊蛇,他在暗处,咱也暗着来,追着这些人查,查到再说。”
谁知很快查到的第一拨人是皇宫里的,也不是什么专门的探子,就是换了便装的内侍,轮着番的守丞相府。鹿昭靠着轻功冒险进了一次大内,落实了这些人就是显贵亲信手下,那不就是皇上派来的吗。
少郡发笑,难道自己也成了皇上的眼中钉了?可真是圣心难测,自己万万没想过还有与皇上的这一步,她叫了君眉就去宫门口通报觐见。这一阵子除了上朝,皇上单独召见的时候不多,就有两次也是皇上的闲情逸致找她闲聊,到此时少郡才觉得蹊跷。
其实少郡想的有点多,祝仕梁是得圣心,但在鲍硕眼里,少郡是不可替代的。从知晓那身男装下裹着的是位奇女子,那些美貌聪慧、机敏善辩便成了他心中无与伦比的一道风情,一道不愿示人的私密宝贝。
他最怕这个宝贝丢了,因为她太强,这皇位根本就拿不住她的心。他做了件从与她相识以来唯一瞒着她的事,有点心虚,所以她的日常就成了关注的地方。
当显贵每次汇报消息时,他都不安,因为这位女丞相的言行是那么地坦荡,根本就什么都不怀疑。所以当少郡突然进宫,还端着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时,就连显贵都猜到,自己主子这是弄巧成拙了?